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实在是无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劫凤 作者:杜冒菜 备注: 文案 青龙一时兴起,同朱雀开了一个玩笑。 丹穴山的血凤箜若被选作牺牲的对象,南海龙太子尧安费尽心力,只为救他脱离这一出劫难。上天下地,寻遍五界,竟不想牵扯出千年前的故事,而置身事中的,根本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箜若罢了。 何谓真,何谓假,何谓善,何谓恶。 俗尘凡事,逃不掉的怎可能只是人界一隅。 不论神佛,不论妖魔,所有事情抽丝剥茧,到了最后,唯一掩藏不住的东西都是一样。 ——便只有真心。 (多cp,狗血分量足,主角开篇就在一起,非喜慎 入 (万年温馨流,任性玄幻,叔叔我们不做宗/教考据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尧安,箜若 ┃ 配角:blablabla... ┃ 其它: ==================   ☆、楔子   “箜若......箜若......”   睁开眼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唤他。   恍惚间分不清时辰几何,虽不觉屋外是艳阳弥天,却依旧感受到光亮刺眼。   只有种沉睡许久的错觉,就像是一瞬间忘却往昔的所有事情,迷蒙间,只是万分肯定那几声清冷的“箜若”是自己的名字。   眼睛感受到阳光的时候,身边那人不再唤他,低低地笑了,笑声一如方才一般清冷,似自天外而至,让人觉得疏远不可亲近,携着几分尊贵而难以触碰的气势,周身气息皆给人以忽视不得的压迫感。   箜若的眼睛张合了几次,终于缓缓适应,亮出了清透的眸。   入目之物重重叠叠,一片虚影。   就在眼前的面容即将清晰之际,一只手覆上了他的眼睛,而后是一番仿若陈述陈年故事的言语。   “箜若,你是丹穴山的雄凤,你的主是凤宫的流紫娘娘,能够同居凤宫的尊贵血凤只有四只,雄雌各为一双,你是其中之一,记住自己的名字,箜若。”   那一声箜若唤得虚渺,仿佛被厚厚土壤掩埋,深种于潮湿阴冷的地底。   再往后,重归寂然。   遮挡眼睛的手还在,箜若闭眼凝神,再睁开眼睛去看时,房里已空无一人。   额角发疼,不知方才那人是谁,入耳的那几句话在脑中四下冲撞,一字一句都是自己熟知的事实,却不知为何经由一番陈述过后,会变得恍惚而陌生。   而此刻,记忆仿佛被洗涤过了——丹穴山的草木,凤宫的流紫娘娘,血凤岚毓、采阳、烨央,还有自己。   可笑,这样的记忆,明明一直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如今倒像是被强灌入脑中的意识......除此之外,隐约觉得还有什么被丢失了的其他回忆,使得脑中多出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随即,有人不等他开门就自行而入。   来人进门便对上他茫然的眼神,愣了一愣,罢了眯眼笑来。   “在等我?”那人缓步走到他身前,拥他入怀。   环绕着自己的淡淡体香间有几分海域的气息,又薄薄地带着一层与方才相似的感觉。   箜若没有回答,在他的肘间抬头去望,眸子很亮。   “嗯?这么看我,不认识我了?”那人笑着用手点上箜若的鼻尖,道,“还是看见我就不可自拔,神魂出窍?”   箜若被逗得笑出声,原本有些失神的表情恢复了一抹灵动的光华,偏头贴上眼前的胸膛,轻声回他:“南海龙宫的龙太子尧安,这么招蜂引蝶的角色,不认识谁都不会不认识你吧。”   语罢,反而是自己先愣了。   明明无比熟悉且眷恋着眼前这个人,明明举手投足、字里行间都亲近又随性,却不曾想在话落的一刻,莫名起了一刹那的陌生感。   那一丝陌生感觉十分微弱,且一闪而过,并未长留,却惹得自己心慌,似乎失去了什么一般。   尧安依旧是笑,手掌抚着他不及梳理的长发,道:“我哪时去招蜂引蝶过?要是蝴蝶那也是我,绕着你这只小凤凰飞。”   腻死人的甜言蜜语。   虽惹人羞赧,却也令人心安,熟悉的语调,终于平复下他脑中的慌乱。   这样想着,埋在胸前的箜若悄悄勾起了微笑。半晌,才又问:“尧安,你们龙族里的所有人都有很强烈的龙息吗?”   尧安没料想他会突然发问,便也就没作细想,随意而言:“自然是都有的,只是修为不同因而气息深浅不一,所间或的其他气息也就不一样。”   “和你气息相近的族者都有哪些?”尧安说得轻巧,箜若却听得有意,抬起头认真地问。   “我身上的气息是海底水龙之息,又身为龙太子,那么和我相近的自然就是皇族水龙了。怎么突然问这些?”尧安低头瞧他,额间有发缕垂下,酥酥麻麻地拂着箜若的脸庞。   “刚刚小憩的时候,好似有人进我房中...并没有海域气息,但龙息却与你相似,且更要强烈许多。”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告诉了他。   话语刚落,忽然双足离地,整个人被悬空抱起。尧安转身走上几步,把他放倒在床上,随即压了下来,笑着解他的衣带。   “哦?那我瞧瞧,那个人有没有做坏事。”玩笑中带着几分认真的意思。   “......”箜若挡开他,手却被轻易捉住,无奈道,“不是......尧安。”   埋首在他颈间的人被假作生气地点了名字,只好笑一笑,暂且停下手间动作。   “是真的,隐隐约约觉出龙息,却又不熟悉,”箜若微微红了脸,将人推开几寸,“难道是你们族人?”   尧安看着他拉回衣襟的动作,斜逸着眉梢探出指去勾弄他的下颚。   “可你说了没有海域气息。”   “对,那个人身上的龙气比你重很多,是之前我去你们龙宫的时候所未曾感受过的。”箜若见他状似不正经,实际却把话听进了耳中的,不禁浅浅笑了笑,脸颊上的红云未散,无端端显得情/色。   尧安看得情动,眸光稍沉,嗓音也缓了下去:“照你说的,就确实没有这样的人了,待我之后再想想......”声音越来越低,原本撑起的身子再度下沉,偏头封住了那张充满抗议的唇。   衣衫滑落,箜若最终还是妥协,微微仰头承受着尧安突然的发情。   这人一如往日一样霸道地在他身上徜徉,迷醉的眼神却在情到深处时显出讶异之色。   ——说不出原由,可他却分明看到,情迷之时的箜若,胸口隐隐地勾勒出一只似凤非凤的火兽,泛着五彩的光华浅浅地图腾。   朱雀?!   似有一团火在尧安的眼中燃烈,漫上肢体,万般惊讶间,脑中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   虽不知目的为何,但箜若方才一直说着的那般气息,像极了一个人:   上古四方神兽之一,青龙。   ☆、第一章   丹穴山地处偏僻之所,是位于人界的虚无缥缈之境,若非机缘巧合,凡人绝无可能踏足。而传闻中隐匿于世的奇异鸟族——凤凰一族便筑凤宫于此山中。   凤宫掌宫者为凤王,历千年换一宫主,从雄雌四血凤中择一资优者当此大权,统领凤凰族人。现如今的凤王是流紫娘娘,座下四血凤分别为雄凤箜若、烨央以及雌凰采阳、岚毓。   流紫娘娘掌宫已有九百多年之久,最后一百年间正是丹穴山热闹之时,新任凤王为谁已成为各氏凤凰族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甚者,少数时常流连于人间的凤凰已经学着凡人开起了赌桌,点钱下注。   惟有心明者知道,这看似悬念重重的问题实际早已有了定论。   早在三百年前,雄凤烨央不知因何缘故,只身跳入了轮回道,历了一世凡劫。让人不曾想到的是,轮回道的因果测不出他的凡尘气息,混乱间让他投生帝王家,做了一世君主。   历劫归来的烨央多了几分沉稳,不似以前那般不羁,也再不见原先的浪荡笑颜,一身凤凰灵气中融入了身为帝王的龙子精魂,龙凤相协,生生把流紫娘娘的灵息都压了少许。   集龙凤灵于一身的人,还能有谁比他更能胜任凤王之位?   凤宫内的族人都是愈渐恭敬地对待烨央,惟有箜若为他暗感心疼。   自幼一同成长,箜若与烨央的交情已有数千年之久,然而看了几千年的欢快笑颜却在某一天消失在了烨央的脸上。   他只记得那一天的对饮琼酿,醉醒之时,烨央已坠身轮回之中。等到再次相见,早已事隔百年。   箜若看着不远处倚树愣神的烨央,眉头轻轻蹙起。   一方面在回忆着关于烨央的事情,而另一方面,如先前那般怅然若失的感觉依旧存在。最近几日,不论想着什么事情,都总会觉得记忆里多出了一片空白。   脑子里像是平添了一部分空间,内里却静无一物。   ——那么到底忘记了的事情是什么,关于谁?   紧蹙的眉头被一只手轻轻抚平,箜若抬头,见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尧安。   “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事?”这人眉梢温柔下顺,见他失神,出口言语便比往常多出些关切。   见着来人,箜若一直憋在心头的一股闷气缓缓地呼出,松了眉头不再思考,侧头看时,树下烨央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于是回道:“没想什么,这两天精神不太好。”   尧安伸手抚他发顶,体贴道:“最近我要忙些琐事,不来丹穴山,你若是想见我,就去南海龙宫吧。”   箜若点一点头。   这人又道:“等我忙完了事,就带你去凡世热闹的地方走走吧,也可松懈一番。”   “嗯。”箜若觉得愉快,想着人界浮华微微有些心动。应声回答时,尧安已经松开了他,低头在他的腮边浅浅地印上一吻,准备离去。   “好好照顾自己。”   箜若笑容愈甚,看着眼前专程跑来就为说这两句话的人,眸光漾漾地回他:“别担心。”语罢,安抚似的扯了扯尧安的衣袖。   这人却忽然神色怪异,望着他微微一顿,犹疑出声:“你......”   “什么?”   尧安沉默不言,暗暗揣测着方才从袖口处感受到的一丝烈焰,罢了轻松笑道:“没事,我走了。”   箜若颔首,看着眼前的人一点一点隐去身形。   院里树下依旧无人,箜若安静地站了一会,转身回房。不曾发现,掩藏在袖里的指尖上,不知何时微弱泛起的银光正慢慢地消散......   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一场离奇的梦境总会在夜深时造访。   梦中的四周是一片空白,茫茫然让人不知身处何境。   箜若站在原处没有向前走。太过空白的地方总有着未知的危险,既然不熟悉,不如不去触碰,静静地在原地等候。   于是席地而坐,合着眸子去听并不安静的苍茫中所夹杂的声音。声音杂乱无章,比及说像闹市,不如说像自己曾听过的饿鬼道更为贴切。   不觉害怕,只是渐渐有些不耐,想要离开,却在起身之前,听见一个万分熟悉又回想不起的嗓音,从万千纷杂中突兀而出,清晰地穿透耳廊。   “天界处处是云,是不是太过单调了,嗯?”   “今日下棋,赢了青龙一子,他便偷了我收藏的人间璞玉,当真是孩子气,惹人嫌得很。”   “走神了好一会儿,不知又过了多久,你说人间现在是昼是夜?”   ......   一字一句,都像是曾经听过无数次,如今再听,却不记得是谁对自己说过了......   头疼欲裂。   箜若挣扎着站起身,一睁眼,从混混沌沌的梦境跌落现实。   天色已暗,人界正是三更时。   房间光线很弱,箜若覆了一件衣裳,正要挥手将桌上的灯盏引亮。方行了一步,便听见屋外有细微声响,于是收了手,出门去看。   “烨央?”   月下庭院里,烨央一袭墨蓝衫,承着冰透似水的月泽,红瞳灼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语调沉沉缓缓:“以为你睡了,所以犹豫不敢敲门。”   箜若冲他笑了笑,合上门步入庭内:“想要我陪你喝酒?”问话时,目光扫过桌上杯盏。   烨央不否认,只点点头,转身走向放着杯盏的石桌。无比安静的模样,让箜若觉得不适。   “你变这么客气做什么,放到以前,我可是睡着了都会被你喊起来,那么不留情面的样子才像你。”箜若轻松地说着笑,执过酒壶斟满两个瓷杯。   烨央拿起盛着清酒的杯子,依旧是那么浅浅淡淡地含了抹笑意,回道:“谁都会变,也没什么不好。”   幽月映入杯底,在清冽酒水中起伏不定。   “我哪有变?”   闻话这人垂着眸子不去看他,一杯酒搁在唇边摩挲几下,状似轻松地回他这玩笑话:“挺好的。”   箜若真是无奈至极。   从这人回来开始,他便使了浑身解数地想教他宽心,奈何自己也不是多么活泼之人,说不来十分有趣的话,总没能让烨央如同以前一样快活。想了一想,索性放下瓷杯,拿本不该提之事戏劝道:“不喝了,我怕我一醉醒来,你又不知去做了哪国皇帝。”   如此一句果真有用,眼前这人听得微微一愣,稳如镜面的眸色终于起了一丝波纹,片刻后自嘲道:“不会了,轮回一世有什么用,得不到的本来就不该念想,好好地做这凤凰。”虽听似积郁,但好歹是说出了口,好过闷在心中。   毕竟抱怨一句,也算是发泄。思及此,箜若隐隐松了口气。   他其实知道烨央得不到的是什么。这人未出事之前,曾被他见着与一人在树下亲密耳语。当时站得有些远,却清晰看见他身边那人微微红了耳朵,扭头望向别处,惹得烨央大笑不已。   那时的箜若还未遇见尧安,懵懵懂懂的,只觉得这两人让人羡慕。哪有想到他一转身就跳进轮回道里。   “活过一世凡人,眼下也回来了,你应该把那些事情忘了。”   烨央闷闷笑了几声,也不作回答,不知这话怎么就突然扯到了这事上。原本他就只是想找箜若喝喝酒。如此静了片刻,便有意侧过头来看他,把这话题牵开,正经道:“箜若,我一直想告诉你,你这几日的灵息似乎很不一样。”   灵息。   箜若心底微动,下意识去深想他的话语,有意问道:“是如何不一样了?”   “说不透,像是有新生的灵息在体内出现,血凤的灵魂之气浓了几重,却又不单单是凤凰气息,捉摸不透。”   箜若抬眼看见他无比认真的神情,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   就算自己没有察觉,却总觉得烨央所说的应当是真的,大抵和那日的怪事有关系。   “我没有觉得身体不适,只是偶尔会做怪梦。”说着便又想起了方才那一梦,忆起那些奇怪的声音,扑朔迷离,不得其踪。   “若是新生灵息与本体相融,倒也不算一件坏事。不过......”烨央顿了顿,眼底浮上一层关切,“不过灵息当不会无端端新生,若是不知名的他物入侵魂体,还是多加留意的好。”   箜若愣了愣,听着“入侵魂体”四字,禁不住心中一紧,唇边未敛的笑容显得有些茫然。   “越听越离奇了......罢了,你也不必替我担心,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话虽如此说,但箜若并未打算把那日发生的怪事告诉烨央知道。并不是不够信任,只是私心觉得烨央情绪不振,不想再给他压多烦扰,以免令他更为疲惫。   “嗯。”   如此便无多话,平平静静地喝了几杯,烨央才站起身,衣摆处的银线漾起了清冷月光。   “自己多加留意,我先回去了。”   “好。”箜若起身送他,离开的一瞬,这人眼底还蕴着些担忧,忍不住多看他一眼,看得他蓦然紧张,罢了又说服自己,弯起唇角轻松地笑了笑。   直至他离去,箜若才收了唇边笑意。   其实心里清楚,最近之事的确十分怪异,虽安抚自己压下了不安,但若一直忽视回避,却是万万不行。   月光有些寒凉,一向畏寒的血凤不愿久留院中,回到房里。   思绪依旧混沌杂乱,从苍茫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一直想到烨央的话语,又想到忙碌中的尧安。想到自己与他相知百年,且百年间,这人对他万般迁就,不曾与他争吵过一回,平平淡淡却温暖心扉。   而如今已有好些日子未见到那笑容温暖之人,真是愈发地想念了。   箜若侧躺在床榻上,已无睡意,安静地望着窗外。待到曙光乍起,便翻身下床,稍加梳洗后,离开了尚且寂静如夜的丹穴山,去往南海龙宫。   海底水灵颇多,灵息厚重,只是却如何都比不上龙族,更及不上那日从那神秘来者身上所感受到的强烈。   行至深海一隅,腰间的嵌骨玉佩开始低低地嘶鸣,片刻之后,眼前就凭空出现了隐藏于结界之内的南海龙宫,在整个压抑的海底显得大气恢宏。   箜若早已熟知此地,单手抚了抚玉佩,越过结界,向尧安的寝宫寻去。   一路入目,皆是海底奇花,美艳异常,箜若却不觉悦目,反而想起了当天梦里所听得的那句“天界处处是云,是不是太过单调了”,不知为何,竟起了一丝莫名的心疼。   无处不是如此吧?   尧安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纵使花草夺目,始终少了几分清雅灵动,会不会也很单调乏味?   “呀,天性畏寒的血凤也会造临深海龙宫,真是稀客。”   箜若回神一惊,偏头去寻说话之人。   “原来是二太子,琼烟殿下,幸会。”   那抹玉白色的身影驻步不前,指尖点着下巴清朗地笑起来,问道:“你怎知我的身份?”   箜若看着他如桃花一般的美目,浅浅地漾起微笑:“与你如何认得我是一个道理吧。”   南海的龙太子,只有二者,身上拥有这般灵息的,若不是尧安,也就此一人了。也正是如此,身上没有帝王息的血凤,除了两只雌凰,就只有箜若而已。   琼烟笑得愈加开怀,似水眸光从箜若的眼角滑到腰间,眼底暗流层起。   “看来是我想错了,阁下不是稀客,而是常客。”腰间的玉佩静静地垂着,玉上龙骨张牙舞爪地勾勒出一个“尧”字,“尧安那家伙倒是心疼你,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系在这儿了。”   眼眸极度暧昧地扫过箜若的眉眼,不待他说话,琼烟已转身离去,轻飘飘地留下几声低笑。   箜若冲着那背影走神,想着那句调笑的话语暗自红了脸,不察觉间,被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身后环住。   “人都走了,还盯着看?”后颈处飘来的话语隐隐地带了几分醋意,箜若忍不住笑出声。   “哪里是盯着他了,”转身环住尧安的腰身,抬头满是愉悦神色,“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过了结界我便知道,只是这次看你这么久没出现,所以来寻你。想我了?”对上这人的笑容,尧安也就不再委屈,出口亲密问他。   箜若点点头,轻声道:“嗯,想你了。”   淡淡的答语里满是思念,尧安的喉口微涩,声音低了许多:“那就不走了,再待我两日,我就带你去人间游玩。”   身后的一双手,揽着腰把人紧紧扣住。   ☆、第二章   箜若在南海龙宫留了几日。   这几日里,尧安总是埋首在桌前,处理着一堆的文书。   海底甚是寒凉,箜若难免感到冷,这人便抱他在怀里暖着,从身后将头搁到他肩上,姿态惬意地处理事务。即便如此繁忙的时刻,也是深得其乐的模样。   箜若感受着周身的温暖,心尖禁不住阵阵柔软,弯着眸子往他手上瞧一瞧,慢慢地起了些感慨。原以为海域的族务应该不会像丹穴山的事情那么多,只是这两日见了尧安手头成堆的问题,着实也为他心疼。   尧安却安慰他说:“其实一般都由父王处理,少数琐事由两位龙太子分担,因此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闲的,并不会辛苦...这些日子特殊一点罢了,有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件龙族的大事,忙过了又有好一阵悠闲了。”   箜若一句一句地听他慢慢说,含着笑点头回应。   等到所有事情落了尾,尧安便欢喜地换了身衣裳,牵着他的手去了人间。   “这些日子不会再忙了?”箜若贴着那温暖的手心,有些惬意地瞧着人来人往的凡尘街道。   还是这样的地方让人舒心,热闹又温暖。看来人们眼中所欣羡的神灵,还不曾拥有凡人的幸福。   “嗯,准备再次游手好闲。”尧安细长的眼盈着笑意答着,早已掩了龙角,恍惚觉得自己真是凡俗之人,与四周人无所差异,不过是在浅夜时分,与心上人漫步此间。   街上人声鼎沸,道路两旁不时传来摊主的叫卖声,总有三三两两的妇人家一齐凑到某个摊前,欢喜地挑着精巧的饰物。   不远处的戏楼里传来清亮的唱曲,尧安牵着箜若行了小段路,拐进了楼里。   “我原先看过这戏的,在人间传了数百年了,世人称为‘龙凤配’,你看那台上成双的人,像不像你我一般?”箜若随着尧安找了位置坐下,还未细听唱词就见他如是说道。   堂中伙计迎着笑脸跑来斟茶,收了银子又喜滋滋地跑去迎接下一位主。   台上的戏子眉目间传着深情,一龙一凤,简直是天作之合。   这龙凤配,真是唱得恰逢时机。   箜若眯眸浅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淡淡茶香萦入鼻翼。   凡人最喜用神仙眷侣来称誉有情人,也常用传奇的神化故事来美化爱情。只是......箜若想,或许反而是他们教会神仙何为爱慕,何为真情。   戏曲终了之时,箜若侧头看了看尧安,见他正凝神望着自己,一时心生悸动。   “戏结了,我们走吧。”箜若挪开眼,罢了不禁暗笑,想着自己原来还会有初见时的那般窘迫。   尧安瞧出他的赧意,浅浅笑起来,应声去牵他的手。原本甜蜜的动作却骤然止住,靠近之手一不小心被箜若指尖的银辉灼痛。   两人俱是一惊,愕然之下垂首去看,但见箜若十指尖端微微地泛着银色的光芒。   尧安一双俊眉蹙拢,暗自吸了口气。   早在先前,他在箜若身上见着了朱雀图腾,便寻着借口独自拜临了天界南宫。在亲眼瞧见活生生的朱雀之后,心头的各种猜测才都不攻而破,总算少了几分担忧。   只是眼下看来,箜若身上的灵息果真是越来越异常,不得不让他再一次上心。   更为重要的是......那天,他在朱雀的指上,看见过一模一样的银辉。   那时所见的银色光泽更加炫目浓烈,是属于朱雀本身所有的一种神力,精魂汇于指端,其上的法力收放自如。   箜若他......越来越像朱雀了。虽相貌不似,指上银光也甚浅,甚至不能控制自如,但这气息却开始愈渐加强。   如果箜若本身不是朱雀,那么出现这样的状况,会不会慢慢地被什么东西......灵魂反噬。   如同寒冰倾头而至。   尧安心子紧了一紧,伸手将箜若束缚入怀。   “尧安?”身体相贴,箜若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伸手想要轻抚他的背部,却又忆起手上异样,眼神暗了几分,只好作罢。   “箜若,别紧张,别怕。”尧安独自低语,不顾旁边有人侧着眸光来看,只是沉溺在自己的言语中,将人锁紧在臂间。   只是说什么不必紧张,其实比起箜若,更为不安的人明明是他自己——他怕箜若遭遇不测,怕箜若经受劫难,更怕失去箜若。   他那么喜欢箜若,不过是一点不安的念头就能让向来冷静之人失去理智,难以平复。   “我没事,你多虑了,不过是这手指头发光,倒也不算难看。”箜若话里含笑,故作平静地安抚他。原想同他商量,却是直至今日都不曾说出口过。起初是心疼他忙碌辛苦,眼下则是怕他更为慌乱无措。   伏在身上的人心跳一直很急,他缓缓安抚,好一会才终于教他松开了桎梏。   尧安望着箜若,轻缓温柔地抚过他面颊,眸底海浪重重迭起,一时落了决定,必要不顾一切地去寻访神兽青龙——孟章神君。   时至此,他几乎已能肯定,那日箜若所遇见的神秘来者是青龙本尊。   五界尽知,上古四神皆是性情怪异。   朱雀反复无常,心中不快之时,数次御火烧毁南宫阁楼;白虎从不安于西宫,游走五界之间,神秘不知所踪;玄武冷面无情,除四神之外,素来不爱与神界诸神往来,更不论其他四界中人。   而神兽青龙,是尧安最为不喜的一个。究其原由,只因其本身的性情让人捉摸不透。   身为东方上神,永远都含着不符身份的不羁笑容,喜怒只在一念之间。据说是前一秒还怜惜在怀之人,后一秒便能惨死其指间。对万物从不会有半分怜悯之情,甚至能面色和悦地置人于死地。   这样的一位神君,如若真是他对箜若做了什么,那么究竟是何原因,有何意图,恐怕都难得他亲口承认......然而即便如此,这青龙,他都不得不寻。   不敢保证可以一去顺利,但如今箜若身处离奇事中,已让他顾不得任何......   台上已然换了戏,喧喧闹闹间仿佛隔了几闱屏障,辨不得唱的是哪一出曲子。   箜若伸手,避开指尖用手掌安慰般抚过尧安的脸庞,透过他的发缕看见台上的戏子着一身耀目红袍,如烈焰一般刺目。   不由地沉下面色。   “尧安,再陪我看完这一出吧。”   轻柔的语调把这人的思绪拉回,尧安重新坐正身子之前,看见箜若一向平静的眸子印着一层火光,恍似凤凰燎起的林间火种,顷刻间便可以洞悉整片丛林。   顺着他有些异样的目光望去,台上的红衣入目。   “这是谁?”   “是魔。”箜若抬头对上尧安讶异的眸子,压低了声音,“炎魔,魔界支配烈焰的炎魔。”   尧安闻言不解,想不到炎魔伪作戏子的缘由,只怕是箜若认错了,于是蹙起一双眉,迷惑地盯着他。   “我确定,”箜若知他所想,颔首加以肯定,“尧安,我见过他,在曾经的烨央身边。我只是不知,他为何会以此形态出现在这里。”   尧安听罢,微敛下眸子细瞧台上人,又问:“魔界炎魔和你们凤宫的烨央何时又有关联了?”   箜若沉默半晌,的确是从未对尧安提及过此事。大抵是觉得没有必要刻意说到烨央的事情,而此一番巧遇,倒也不失为一个时机,恰好可以告诉他,并且兴许能有什么办法把当年的事情明晰。   尽管烨央本身已经不再怀有期冀,但在箜若心底里,却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所转机,能让烨央又是以前的模样。   “这事得从一开始说来了......众所周知,神鸾涅槃则可浴火成凤,所谓涅槃便是历一度天劫,劫后自增一凤羽,成为真正的凤凰。而血凤需生三羽,即是说,血凤有三度天劫,增三凤羽后便可修成一奇术,术成才真正被认可为血凤,成为凤王的候选者。烨央在得齐三凤羽后没有选择其他几行的技能,反而是在御火术中择了最为顶层的焰画秋语,他为此造访魔界,向炎魔讨借第九重青焰......”   “第九重青焰?”尧安心惊,一时想起几界传闻,说青焰这功力本身魔性太重,尤其是第九重,运功之时不识敌我,除了御火的上古朱雀以及本属火系的炎魔,根本无人精于此术,不禁问道,“为何如此?火术对本身属火之体是无法伤害的,但第九重青焰却是例外,连你们血凤都可能被吞噬干净。”   “但若未被吞噬,焰画秋语就可以练成了。”   原来是孤注一掷的选择。   “为什么,焰画秋语便如此重要吗?”   以血凤的资质,修任何一术都足以担当凤王大权。尧安实在是不能理解,烨央何须拼上性命去学这一术。   “焰画秋语不重要,正如凤王之位本就不重要一样......尧安,换作是你来看,你也觉得凤王之位是血凤最想要的吗?”   尧安一时语塞。   这句话似曾相识,似是他曾经问箜若那般,如果是你,也会觉得龙太子甚至是龙王之位很重要吗?   “所以烨央想要的,是其他的什么?”   “他想要的,一开始就只是一场赌博。尧安,血凤生来便是被选择的,被选择承受三重天劫,修行奇术,并承担起凤凰一族的责任......不可回避。而烨央,早就厌倦了这样的规矩,因此想见识传闻中的第九重青焰,且不惧于用生命做赌注。”台上的戏子步伐出错,台下隐隐起了嘘声,箜若神色未改,目光淡淡地盯着那处,继续对身边的人说道,“他曾说,如若死了,也就是命该如此;如若活着,那么见识了第九重青焰,倒也圆满了这一念头。”   尧安眉心微拢,暗自惊心,一时想到,不知以前的箜若是否也有过那样了无生趣的念头。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之后,他便胜于任何一个人地想要活着。”   “为何?”   “一个人的心里有了惦记,就不想死了......烨央最终没能见识第九重青焰的威力,也最终没有学会焰画秋语,转而修了其他的奇术。”   戏曲声依旧,红衣人脚步顿下,台上锣鼓声依旧,却不再见他动作,空余阵阵喧嚣。   一直盯着他的箜若此时反而垂眸敛了目光,不再看他,只是依旧低声说着:“对万事都率性自在的烨央,却因为交错了真心,莫名其妙地坠了轮回道......”   语未落,一道红袖便冲着眉间袭来,箜若不躲,反是尧安一时心急伸手去挡,竟被那绸缎缠住了手腕,心下一凛,手臂用力,红绸便碎了一堂。   底下观戏的人群尚未来得及反应,目光随着红色的袖子移去,最后在破碎的飞绸中惊惶回神,挤挤嚷嚷地哄闹逃离。   “果然是你。”箜若望着已飞身至眼前的炎魔,缓缓开口。   “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面上波澜不惊之人,一张口便泄露了声音中的颤抖。   箜若轻轻地笑道:“哪一句?”   “每一句。”   眼前的人胸膛起伏,眸光清冷。   “你是觉得我有必要骗你,还是有必要骗尧安呢?”   箜若瞧见炎魔的身形轻微地晃动起来,强行压抑的战栗反而愈发明显。   “他坠了轮回......”   “烨央早就察觉你的戒心了,只是他信你。可你凭何以为他接近你,便是别有目的?”   “如果没有目的,为什么他明明是为着第九重青焰而来,却从不向我要求!”炎魔的声音陡然增大,长袖后甩,碎了一方桌椅。   “我方才已说得明白,你何必再问?”   箜若只是在笑,瞧不出怒意。   然而尧安熟知他,知道这样的箜若,早已是满心的不平静,轻轻裹住了他的手,任由浅浅的灼热感燎着手心。   “你连他坠入轮回都不知道,真是好笑得很。到如今都避而不见,这么躲着,生怕他来纠缠一般......但你又知不知道他早在三百年前就放弃了你。‘不得不防’四个字,足够让人心灰意冷,如何?你领教到了吗?”   炎魔没有说话,一向清冷的目光渐渐开始涣散,原本精致的面容被覆上重重痛苦。   “魔终究是魔,冷心冷情,从来不懂什么是真心。”   ☆、第三章   “也真是胆大言狂。”突然介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箜若抬头,见戏堂二楼的扶栏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黑发男子,“魔就不懂真情,谁教你这话的?还是说你们这些做鸟的,统统这么自大无理?”   那人一袭玉白衫,手中玄玉箫轻转把玩,眸底带了一丝笑意。   特征太过明显,一眼就能辨别身份。   “原来不只是炎魔在此......估摸着人间又得有点不平事了。”箜若轻笑一声算是回敬。   此人出声之时,尧安亦抬眼望过去,不过一眼便收回目光来,挪一挪步子,不动声色地将箜若挡在后头一些。   “梦魔好兴致,不去别人梦里寻乐,竟然跑这儿偷听来了。”   “偷听?”白色的身影从栏上跃下,眉眼带笑地靠近了来,“你既然如此说,便算是偷听吧。不过我可是好意提醒,各位要叙旧的换个地儿比较好,否则人界官府的人也该到了。我和小炎子倒是无甚所谓,但是......你这小凤凰,应该是不想惊扰人间的吧?”   箜若微惊,静下来细听之时才顿觉,彼时街上由远及近的人声已不同于先前的哄闹,似有些许人正疏散着拥在阁楼外的人群,怕是过不了片刻,就会入这戏厅。   梦魔见他表情有变,不觉有些得意,道:“如何,是换个地方聊,还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箜若蹙眉,深深地盯着眼前两人。   ——他其实不想就此别过,但也丝毫不愿再多说。   烨央之事能讲的都讲了明白,这炎魔会作何决定,烨央左右不得,他更是左右不得。   沉默不答,僵了一瞬,便听炎魔开了口。   “后会无期。”炎魔眸色挣扎,万重情绪在眼底深处躁动不息,嗓音喑哑,转身不再对他,迈一步到梦魔身边,“夷微,走吧,正事为主。”   故作平静的言语分毫掩藏不住内里的痛苦,这般声音之下,不过一句,便使得方才还戏笑着的梦魔也收敛了笑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意欲带人离开。   箜若猜他一时之间兴许会万般无措,却如何都未料到炎魔会如此干脆得冷漠收场,想到烨央白白遭了那罪,他却至此依旧宁可回避,不禁心下火起,急怒间从尧安掌心抽出手来扯住了这人的衣袖。   “这么胆怯地想要躲开,是要走去哪儿?”他怒极反笑,情绪难抑之下指尖银光熠熠,碰触到炎魔袖上,漾起了细屑的银点。   尧安一惊,急忙伸手去挡,却仍是掩藏不及,被一柄玄玉箫拦开。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夷微眸光闪烁不定地盯着那手指,瞬时又将目光转到了尧安的面上。   尧安额角抽痛不已,胸间沉沉作跳。   日前去往朱雀南宫的那次,他曾与梦魔有过会面。那日瞧得他与朱雀言谈间毫不拘礼,出入宫阁也颇为自在随意,想来是关系匪浅。   今日相见,两人虽都未道破曾有的一面之缘,尧安却依旧在暗地里留了心思,时时谨慎。却不料仍是防不慎防,让箜若的异状曝露于这人眼底。   “原来龙太子当日作访陵光神君,存的是攸关这小凤凰的心思......”门口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夷微眼神沉了沉,紧接着又低低地道了句“随我走”,便携着炎魔迅速离开了戏楼。   这便是所谓的躲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罢。   尧安无可奈何,幽幽叹气,与疑惑凝眉的箜若跟上去,在这夜色中穿过几道偏僻小巷,随前面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进入了一处结界。   结界处有一个雅致的小庭院,估计是这两人在人间临时安置的居所。   四周没有异样的危险气息,尧安松了半分警惕,往箜若身旁站近几分。   夷微驻足回首,面无表情地打量起箜若,目光从发顶扫至足尖,许久后慢慢地蕴出些笑来。   “私生子?”话落自己便觉有趣,沉沉笑了几声,依旧戏言着,“若说是鸟,生下来的自然也是鸟。小凤凰,你爹娘是谁?”   箜若望着眼前言辞诡怪之人,一时不解其意:“早年便去云游四海的两只凤凰,怎么,梦魔有兴趣拜会?”   “亲生的?”夷微扬眉追问。   “梦魔笑话了,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孩子不是爹娘亲生的。”   身旁一直沉声不语的尧安终于忍俊不禁。   “确是长得不像。”夷微摸了摸下巴,“可是你身上的气息......若说是他生的,我没理由怀疑。”   又是气息。   箜若凝神,原本放松些许的心绪一时间再度紧张,呼吸也微微一窒。   “你所说的气息......是像谁?”   “火鸟。”   好,原来平素里,朱雀是被如此称呼的。   略微凝滞的气氛仿佛泄了一丝缝隙,尧安眉尖动一动,失语了好半晌。少顷,总算松懈下来,料想今日碰见梦魔,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箜若了,倒不如把自己知晓的,都同他说明白。   “什么?”箜若疑问。   “朱雀。”这一次及不到夷微回答,尧安便开了口。   朱雀......   箜若失神。   即是说,他的异常不是变得奇怪,而是越来越像谁,并且......能作此回答的尧安应当是早就觉出此事,只是一直没告诉自己。   “尧安......”像朱雀,那又会如何?   到口的话语没有问出来,重新咽了回去,只余下茫然中的沉默。   尧安有些心疼,手掌抚上他的后脑,轻缓地把人扣进怀里。   箜若的额头抵着温暖的胸膛,将身子放松一些,眸子沉了又沉,思索许久后问道:“会否是错觉?我从未见过朱雀本尊。”   尧安轻抚他后发,轻声应着却不答个究竟:“我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箜若点头。   他便转头又道:“梦魔无需多疑,箜若也是近期才如此,兴许是血凤体质特殊而已,过一段时日应当便与平素无异了。”有意如此搪塞,只是不愿这梦魔再过多地在意此事。   眼下敌我不辨,何必让对方知道太多。   闻言的夷微没有答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臂弯里的人。   “近日朱雀不见客,过些时日,你二人去不去寻他,与我无关。”   尧安微愣,听着这话语有些诧异,细思两遍,确定他是好意提醒,于是浅笑答复:“多谢。”   从结界中行出,夜又凉了几重。   稀薄雾气轻笼人间,仿似在眼前罩了一层柔软细纱,箜若眯了眯眸子,依旧把四处人家灯火看得不甚清晰。   凤凰虽为神族,却天性畏寒。尧安怕他冷着,体贴脱去外衫覆在他身上。   原就有些逸神的这人行了几步才觉得温暖许多,侧首抬眼,对他轻轻一笑。   “不要太过忧虑。”   “我不忧虑,”箜若摆首回他,倒像是怕他更为不安似的,言辞间皆是劝慰之意,“朱雀虽非凤,追根溯源,却与凤凰为同宗同族,因而变得像他,灵体也不会不契合才是。”   尧安语塞,叹了一息。这人所说,他怎么会不懂,只是箜若仍旧想得太过简单了。   若真是被朱雀的一缕神魂侵体,那么他本身的灵体只会被压制甚至吞噬,表象却丝毫不会崩溃。如此看似害不着他,却使得这么一个箜若,从此往后都不再是他自己。   脑中思绪清明,然而箜若放得轻松,他自然也不愿惹他忧思重重,应着话冷静回道:“不论如何,我会查明因果,这件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既然有我在你身边,诸事便交给我好了。”   南海龙宫的大太子,向来可靠至极。   箜若与他初识时便有如此印象,只是相处百年里事事平顺,平素只会听着他的温言软语,哪里会听到这样的话。如今这么一听,不由令他心神微动,一丝暖流漫过胸膛,忍不住脚步一转,偏头近身,轻轻吻到唇角。   温热双唇轻触上来,尧安愣住,片刻后才揽住他后腰,反客为主,回他深深一吻,直到气息都凌乱了些,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寸许,低语戏笑道:“虽是夜时偏僻小巷,但毕竟是人烟鼎盛的凡间,估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有人路过,你如此胆大,让我如何是好?”   箜若但笑,手掌扶在他颈侧,道:“你说那样的话,又让我如何是好?尧安,我喜欢你,百年来越来越喜欢。”   “箜若......”   “我无法想象失去你的模样,所以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你是不可以放弃的那个......尧安,永远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像烨央那样,没了选择,只能坠身轮回。”   “我明白,”尧安俯身,将头垫在他肩上,听他提及烨央之事,惋惜中带着几分万幸,玩笑回道,“要我丢下你,恐怕得有人将我捆起来,扔我先下轮回道才行......即便如此,哪怕从凡间一步步爬到丹穴山,我也要再度找到你。所以是你不能离开我,不能出任何事。”   果然还是没能安心。   言语间冷静沉着,叫他不要放在心上,自己却压着无尽担忧。   箜若觉得难受,比起心中的不安,尧安的心绪难宁要让他更为难过,舍不得让这人心急。   箜若望着他眉宇间刻意掩藏却又遮蔽不住的忧思,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只当没心没肺地笑一笑,转而问道:“你说他两个来凡界,是为了什么?”   尧安果然认真思索起他的话来,想着魔界中人向来不是吃素的角色,来这凡间自然不可能是行善积德的,于是回道:“这要看近日里其他几界会否也有动静,若有,便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惹得一众神魔鬼怪争抢好处;若无,便应当只是为了魔族的一时之利,损人利己。”   箜若听得稍有几分意外,又问道:“尧安,你觉得这些魔君只会做坏事?”   “不。”尧安摆首否认,其实他对魔族并无偏见,也不认为所谓的“不吃素”等同于“残忍暴戾,为祸人间”,相反,在他的意识里,魔与神、鬼、妖、人只不过是形态上的不同,本质都是一样的,几界中都有恶灵与善灵,所有的行为都受到原始目的的驱使。   “箜若,不是他们只会做坏事,而是他们没有理由上赶着来做好事。这种一看便有所筹谋的行动,背后一定掩藏着不小的目的...所以对于他们在此将有可能会做的事情,我不抱以好的想法。就算今日在此遇着的是哪路上神,我也同样会如此想。”   箜若逐渐听起了一丝愉悦之情,他的这位龙太子,对事的看法从未让他失望过,有着敏于他人的头脑。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他有意将话道了半句,两人相视一笑,极为默契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自然是暂且观望。”尧安道,走了几步,却还是追问了一句,“炎魔和烨央的事你怎么想?”   “做我能做的,”箜若冷静回他,那会极力压制,但多少还有几分激动,这会儿不再与炎魔当面对峙,便也想得通透了,道,“旁人说得再多,也无非是个看客。他二人有误会,我便将真相转述。至于之后的事情,让炎魔自己想吧,烨央其实也是有责任的,当初他就不该傻傻地跑去轮回,浪费这么多时间,倒不如杀到他面前去,把话问个清楚......感情的事,还是应该自己争取的,难不成心中情爱,还要我绑了他俩在一起不成?”   本来也是,有些坎如果自己跨不过去,那就算他真拿绳子将他们捆堆了,也最多不过是个貌合神离的结局,真心这种东西,容不得半点杂质。   尧安听得几分感慨,这些年箜若性子温顺体贴,倒差点让他忘了他本来便是这样果敢清明的性子了。   就跟百年前一样,他不过往前近了一步,这人便唇角带笑地直直走过来,一直走到自己心底深处去。   罢了,其实他也就随口一问,也就是怕箜若挂心那事而已。而他自己其实是自私的,别人如何,与他又何干,他只要和箜若二人长相厮守,只要如此,哪怕是天地毁灭,也碍不着他分毫。   因此目前唯一重要的事情,便是弄清楚箜若身上的异状,保他平安无事。   ☆、第四章   今日多了这么一出闹剧,让原本游乐人间的计划受了几分干扰。   尧安觉得不痛快,不愿就这么回去,牵起箜若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道:“我们不回去好不好?在这凡尘多逗留一夜。”   “好。”箜若点头,思索着是否该在哪处设个结界,以便有个安身之处。   这人倒没往这处想,反是带着他往先前的方向走,不一会儿就走回了那会的街上。   那戏园子外人群已散去,想来是官府抓不着什么行为诡怪之人,只好无功而返,众人虚惊一场,也不再多滞留着瞎猜想。   只是这戏却唱不成了,先前炎魔伪作一名戏子的模样,而真正那人其实昏迷在房内,眼下出了这事才被人给发现。戏园老板急着请大夫为他诊治,也不想追究下去唯恐多得罪了暗处的神秘怪客,匆匆忙忙地阖了楼门。   他二人打楼门前路过,不自禁纷纷偏头看了一眼,随后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反是颇有情趣地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往前继续走。   又走了半条长街,尧安带着他行至一处客栈前,驻足笑道:“既是来了人间,自然要做一回凡人,住在有人烟的地方,若是像刚刚那两位似的,多无趣。”   箜若轻声一笑,也是起了不少兴味,便遂了他的意。   “两位客官里面请!”方跨进门里,跑堂小二便笑盈盈凑上来迎接,一边带着往里去一边热情问道,“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先打尖儿,后住店。”尧安笑答,跟着他的步子到空桌前,先扶着箜若坐下了。   “好嘞,我让人先为两位收拾着两间上房,客官想好吃什么再唤我就是。”   “不必了,吃什么你替我们决定,房间一间足矣。”   小二听得一愣,看了他两人一眼,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想着刚才理所当然似的替他二人决定房间数目,颇有几分尴尬与歉疚,忙应道:“是,我这就去安排。”话落转身去忙,一边悄悄地用余光看回来,想着这世上好男风者虽不少,他遇着的却不多,没想到今日竟碰着了毫不遮掩的一对儿,还都出落得异常俊美,瞧着跟神仙似的,未免心生遗憾。   罢了又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人家相爱是人家自己的事,不遮不掩才是坦荡,值得佩服,这样的人品应当也不会计较自己的失礼了。想着才松了一口气,吩咐罢房间的事儿,便热情地跑去交代厨房了。   尧安待他走后才坐下去,方方正正一张桌子,竟跟箜若坐在了同一边去。   箜若顿了顿,有些好笑道:“你这么高高壮壮的模样,跟我挤在一边,也不怕给人看笑话。”   “坐你旁边,方便给你夹菜,这些人要看就看着吧,少见多怪。”   所幸夜幕沉,早已过了用晚饭的时间,这会儿还在厅里吃饭的食客不算多,不过零零落落几桌罢了,并不扰人。   而箜若也就是说笑而已,自然不是真的在意,本不是凡人,又怎么会被世俗眼光影响,不再续这话,聊起别的道:“怎么突然想着要吃饭了?馋着你了?”   他两人本为神族,所饮所食向来不是凡物,也不是非要每天都吃,唯有兴致来了才会试些凡间菜肴。   “都说了是做一回凡人,自然是要吃饭的。”小二跑着来摆了茶盏茶杯,尧安为他斟满热茶后接着道,“平素吃的饭菜,模样倒还像回事,但毕竟和凡间谷物有所不同,难得有机会吃到,怎能不尝尝?”   “那尝尝吧。”箜若面含笑意,这人又在桌下捉了手,他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一看,发现指尖银辉不知何时散了。   还真是无端端发作,也不知稍后会否再度起异状,若被凡人看着了,就真是惹麻烦了,想着便悄悄为双手施了障眼法。   尧安看着他的动作,猜着了他心中所想,不由想起步入凡间时,他同自己都纷纷施法把面上奇貌伪装了一番,眼下得了空,又身处亮堂厅内,便偏一偏头仔细凝视几眼。   见他原本微红的眸子成了墨色黑瞳,黑发之上的那抹焰色也隐藏不可见,瞧着竟比本身还要更清秀出几分,禁不住低笑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做凡人的样子。”   箜若听懂了他的意思,笑着回敬一下,伸手抚过他原本生着龙角的地方。   他二人眉目间含情脉脉,动作又亲昵无间,厅中人不时便纷纷将目光挪过来,好奇地看着。看了一阵,直到店小二送上了饭菜,他二人才坐正了一些。   尧安不顾四周目光,十分体贴地照顾着他,为他盛饭夹菜,箜若不拒绝,只是看他有时顾不上自己,便也夹些菜到他碗中,一边又跟他聊道:“尧安,距凤王更替之日,不足一百年了。”   “嗯。”尧安不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开口。   “南海龙宫是不是也是如此?”   尧安点头回道:“是,再经数十年,换任龙王。”   “也是千年一换?”   “五千年一换。”   箜若吃惊。   以前是没细思过这一问题,眼下一问,还真是有点被吓着了。   “为何时间如此之久?”   尧安喂一筷子到他唇畔,见他吃了,才轻声笑着回道:“龙族血脉稀缺,繁衍缓慢,哪怕是跃过龙门的锦鲤,每千年里也屈指可数。如此,要统管四海生灵,四方龙王就必须把位子坐得久些。”   “我竟然...一直以为海底的水龙和丹穴山的凤凰一样多。”   “不多,”尧安笑起来,晃了晃手中竹筷,盈盈道,“太少。”   箜若听得认真,心里隐隐觉得有意思,想了一阵后,又问另一个问题道:“四神无拘无束?”   尧安点了点头,心下默默叹气。   ——所以,他才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青龙身为四神之一,无所拘束,神力无边。倘说箜若灵体的异状真是他做了什么坏事,而他还不肯收手,那么自己能上哪儿去“讨个公道”?   “罢了。”尧安无奈浅笑,反正已经下了决心,哪怕是神形俱灭,他也不会放任箜若出事就是了。   话题不知不觉便稍微偏了道,一开始明明想细说的是凤王与龙王继位之事,怎么一不小心倒讲起四方神兽来了。   箜若吃了几口才回过神来,有些好笑地侧头看向尧安,重新唤他一声:“尧安。”   “嗯?”   “这龙王之位该如何?”箜若问。   尧安这才发现,身边这人似乎是十分在意此事。刚刚提到这话时,大概就是想问这么一个问题来,只是不慎聊远,一时给忘了。想着自己也从没要瞒他的意思,便坦荡道:“看父王的意思了,其实我也清楚,若不生变数,继位者当是长太子。”   “你。”   “嗯,”尧安点头,蓦地又觉得无奈,言语间带了几分嘲讽补充道,“不过琼烟一直想要这个位子。”   南海龙二太子琼烟,素来野心勃勃,与这兄长骨肉情疏,一心要与他争夺龙王之位。   其实都一样,同一个东西,有人费尽心力追寻,也有人弃如敝屐。这五界间的事情,莫不是如此,南海龙宫是这般,丹穴山的凤宫也逃不过这样的规律。   在箜若看来,凤宫四血凤之中,最渴望继任凤王之位的是雌凰采阳,她平日里便习于勤修术法,而自烨央转生起,更觉压力倍增,愈发废寝忘食了些。既如此,便容得她与烨央较个高下吧,反正不论如何想,这凤王之位都轮不到自己就是了,倒也落得轻松。   “你不想做那龙王?”   “无所谓想,无所谓不想,”太过于追寻或是鄙弃,不都是十分看重的原因吗,而在尧安的心里,是真的觉得龙王之位不重要,才不会在意那位上之人是不是自己,“我在等琼烟出手罢了,他若手段漂亮,我便让得愉快;若反之,南海就不能放心交到他手上。”   箜若恍悟,一时了然,觉得对尧安而言,重要的与其说是王权,不如说是南海众生。   “我明白了,如何都好,我陪你。”   尧安心中柔软,现出深深笑意。   他两个边吃边聊,似有说不完的话,慢慢的厅里便离开了不少人,到最后竟只剩他们一桌。毕竟夜深,那些饱了腹欲的凡人赶着月色归家去,街外人声慢慢静下。   就在箜若以为不会再有人入店之时,又有两人踏了进来。   有些好奇地偏头去看,瞧得是一男一女,女子一身白衣,外头却罩着一件素黑的披肩,肩上的连帽覆在头上,挡住了大半张面容。外头并未落雨,想不出她会如此装束的缘由,但她身边那男子却毫不介怀的模样,眉目间盈着怜惜,小心翼翼扶她坐下。   “小二哥。”男子唤一声,小二听着声音从后头跑出来,也很意外这时辰了还有人来进食,惊讶的表情在面上一闪而过,随即展开笑脸相迎,问道:“两位客官吃些什么东西?”   “两碗馄饨。”   “好嘞!”小二麻溜地跑去厨房,一路还喜笑颜开地说着话,越说人越远,也不知算不算是自言自语,“两位赶得是时候,再晚些来怕就打烊了,厨子就走人咯!”   男子没有回应,只是目光随着他背影而移,直到听完这句,才回过头去浅浅一笑,对身边人温柔道:“幸好不是太晚,不会让你饿着。”   女子点一点头,片刻后似乎转了一寸身子,往箜若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了?”男子握住她纤细荑指。   她回眸笑一笑:“没什么。”   箜若不再吃了,尧安仿佛知他心思,几乎与他同时搁下竹筷,站起身来体贴问道:“吃够了?”   他答得意味深长:“其实就算不吃,也不会饿着。”不知那厅中女子是否有听到耳中。   小二正好拿着热茶出来,见他俩似乎用完了饭,笑着点头致意,跑了几步去那边倒茶水,随即才过来收他们银两。   “两位,银子多了些,待我问掌柜的找些铜板。”   “不必了,房钱也在里头。”尧安回道。   “那也多了些。”   “收着吧,叫人送沐浴热水上来。”尧安不再等他多推拒,牵着箜若的手上楼。身后小二眉开眼笑地谢了几声,应下他的话,忙跑到前头几步去带路。   这一番动作言谈被新进来的那两人看在眼里,男子许是性子古旧了些,十分惊讶地看着他二人交握的手掌,低声对女子耳语道:“这两人皆为男性,却是相好。”   凡夫俗子之话,箜若与尧安又怎会听不见,然而他们都置若未闻,一步步上了楼去。尧安无奈笑着摇头,心中不知是可气还是可怜那人——皆为男性又如何,他可知他身边那位,连身份都与他相殊?   “人鬼生情,不会有好下场的。”阖上房门后,箜若才说出心中所言,只是话语平静,比起并未开口的尧安,仿佛还要更置身事外一些,“虽说凡间向来不乏其它四界的生灵,但今日太巧了点,不论是魔还是鬼,都直接地影响到了凡人,如此不太平,也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尧安默了半晌,没有接话,只是回过身来环住他腰身,轻轻吻到唇上。   柔和一吻逐渐变得火热而激烈,他步步紧逼,箜若只能寸寸后退,几步后靠到了房门之上。身后有了倚靠之物,便更放开了去回应他的热情,手臂环紧他的肩背,在唇舌间片刻不缓地交换着湿热气息。   “尧安......”好久后才得了几分自由,尧安从他唇角舔舐到颈上,箜若深深呼吸着,一边低低唤他名字。   手方才探到衣襟里,门外便有人敲门,把这气氛破坏得彻底,尧安心中不满,在那白皙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客官,送沐浴热水来了。”   动作还真是快,尧安叹气,怪不了这小二。是自己吩咐了让他叫人送来的,对方收多了银钱,做起事来自然更加勤快,这小二老实,是用这热情态度报答他。   早知如此,倒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人打扰,凭空变出洗浴之水,这点法术能难着他?看来做凡人,果然还是麻烦得多。   “送进来吧。”尧安无奈离身,拉着箜若退开几步。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小二守着几名杂役进来,几桶热水下了屏风后浴桶,才又带着人下去:“两位可还有什么需要的?过会儿打了烊,楼下头就没人了,要去后院喊人了。”   “不必,没什么需要的了,叫人不要打扰就好。”   “好的好的,两位好好歇息。”   ☆、第五章   房门终于阖上,楼道上脚步声渐行渐远,重又回归静谧。   箜若胸膛还有点起伏,笑着抚一抚红肿双唇,不作声地望着那人,欲说之词尽数埋在墨黑瞳中。   “箜若......”尧安又近了身。   箜若任他环抱住自己,在耳廊上轻吻。   “平素都是浴那仙泉,你说这凡间浴桶,可容得下你我?”这人有意在耳边低沉轻语,暖息暧昧地拂着耳廊与颈边。   箜若面上浮起红晕,终是起了几分羞赧之意,侧眸不看他,却不作推拒地邀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落便听那人起了笑声,手指头温柔地解着衣带,周身衣物逐渐落满一地。   尧安抱着他往浴桶行去,屏风后生出一隅旖旎。   细碎低吟渐渐从唇边流泄而出,尧安怀抱着臂间身体撞击,情至深处,抚在背上的那双手又起了银辉,灼痛肌肤,激得他回了几分理智,有意松开几寸,垂眸去看箜若的胸膛。   ——即便是隔着浴水,也能将那朱雀图腾清晰入目。   尧安呼吸一窒,慢慢地缓下动作,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灼眸的金色。直到箜若觉得折磨难耐,微微蹙眉睁眸,疑问着发出一声鼻音,他这才回过神来,倾身吻住双唇,又一下下激烈索求。   “箜若......”   “嗯......”水面波动不息,这人动作越发失控,箜若双手移到他的肩上轻轻推拒着,身体欲要逃开一些,却被身后浴桶拦得无处可去,“啊...轻一些......”   尧安收敛半分,却缓不下速度,收拢双臂抱得更紧,像是怕他消失在怀中一般,贪婪地感受着他的体温,许久后终于带着他一起宣泄出来。   箜若深深喘着气,靠在他肩头半天回不过神来。尧安素来是温柔的,这回虽也不算过分,却是从未有过的激烈,让他十分不解,只是身体愉悦,脑中想不清缘由,唯有模糊的细枝末节。   平息了一会儿,指上的银辉早在不觉间散了,胸膛也与往常无异。   尧安冷静下来,不愿给他提及这异象,沾着水珠的手指抚过他脸颊,声音中还含着未退的欲意,道:“睡一觉起来,我们去寻青龙。”   他突然这般开口,让箜若茫然了片刻,不禁疑问一声。   尧安顺着他的背部,安抚般让他缓过气来,思绪更加明朗了些,解释道:“梦魔说了,这些时日是见不着朱雀的,可我却不想等了......见不着他,便去找青龙吧。”   “跟青龙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确是没有对箜若说过自己对青龙的揣测,毕竟最开始有这般猜忌时,心中还不能肯定,即便是到了现在,也只能说是几乎断定,无法说个“绝对”二字。然而用上人间的一句话说,便是“宁错杀,不放过”,眼下没有更具可能的选择,那么他第一个要找的就只能是青龙。   “你先前说有神秘来者闯入过你的房间,身上的异状,大概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了...箜若,来者应该就是青龙。”   箜若张了张唇。   这事情,怎么越发怪异起来了。   ——青龙不知对他做了什么,而他身上的异状像极了朱雀?是不是什么时候,又会跟白虎玄武扯上牵连。   可笑得很,不知四方神兽在玩些什么,而这不知是否要命的一把火竟烧到了他的身上。   “你别担心,安心睡一觉,醒来便去东方宫。”尧安有意做得轻松,逐渐让声音染上一丝笑意,捧着他的脸吻一下唇角,戏言道,“你我现在可是在做凡人,就要好好在这人间月下睡觉。”   箜若果然笑了起来,愉快回道:“丹穴山地处人界,我本来就习惯在月夜下入睡,龙太子殿下,要尝新鲜的是你。”   “我也不新鲜,同你在丹穴山入眠的时候还少了?”尧安又亲一亲他的额头,扶着他的腰从身体里退出来,引得箜若低声轻哼。   罢了为他清理一番,抱着他出水,折腾半晌后终于到床上被窝里。   “反正都不新鲜了,就习以为常地睡吧。”   箜若心情舒适地听着他哄,被中十分暖和,往他身上蹭一蹭,寻个最舒服的位置。   尧安反手向外,施着术法熄了灯盏,在黑夜中抱紧他,柔声道:“睡吧,我的小凤凰。”话落听得怀中传来轻轻一笑,而后再无声音,月夜寂静却温暖。   直到第二日清晨醒来,才知道客栈之中出了怪事。   是后院厨房起的诡怪,关在里头的牲畜一夜之间死得干净,散落满地的鸡鸭兔儿,个个似被抽干了血液一般成了干枯兽尸。据说一早开门进去的厨子被吓得魂失了半段,到现在还说不清楚话来。   箜若原本还在睡梦中,隐约听得廊外喧闹,才想起自己身处凡界。闭着眼睛探手到尧安的方向去,半晌触不到温热身子,才慢慢睁眼。   尧安正推门进来,早已穿戴整齐,见他醒了,对他露出温柔笑意,走近床畔问道:“睡得好?”   温暖手掌抚到额间,箜若捉过来贴在脸上,声音还十分慵懒:“你在旁边的时候,我总是睡得好。”   尧安由着他贪了一会儿暖,待他手中力道松了,才收手起身,去架边取了帕子浸水清洗,复又回到床边为他擦拭脸庞,端了水给他漱口,照顾得细心周到。明明是在服侍着这只金贵的凤凰,却愉快得像是得了天大的奖赏似的,愈发遮掩不住唇边笑容。   “凡间宠爱心上人,兴许就是这样了。”他话中蕴着几丝玩味,一番动作下来,箜若已彻底清醒,一边寻找着自己的衣物,一边回道:“我看凡间也少有你这般腻的。”   同样也是玩笑话,听不出是嘲笑还是表扬,只是箜若略微有些脸红,被尧安看到了眼里。   寻了半晌总算看到了衣裳在哪儿,有些远,被搁在了桌边的凳子上,箜若一时想着麻烦,动一动手指想要施些术法。凳上衣物凭空受了力道,蓦地往床边掷来,尧安伸手拦截,捉在手中截住去路。   他看着轻轻挑眉的箜若,揽着腰拉近几寸,亲手为他更衣,道:“那样穿上,可就没有凡尘乐趣了,还是让我来吧。”   手指隔着亵衣碰到身上,禁不住觉得有些痒,箜若笑着忍下,并不躲开他的动作,怡然享受着这份体贴疼爱。   房里本是一派甜蜜氛围,几乎让箜若忘了,自己是被不知何处传来的喧嚷声吵醒的。直到廊外人声忽然又大了不少,才恍然回神,满目不解地望一望紧闭的房门。   尧安见他总算注意到了外头异状,彼时开口同他讲道:“昨日夜里,厨房中的活物全死了,吸干了血,还吞了魂魄,只留下再无用处的骨肉架子。”   箜若怔忡,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甚清晰的线索,来不及思透,又听尧安沉声接着道:“若不是你我在此,恐怕死得便是人了。”   脑子里那丝儿想法终于明晰。箜若觉得,大概是昨夜那女鬼下的手了。   只是奇怪,她既然会因尧安与自己在此而有所顾忌,那为何还要造杀孽?虽说不是对凡人下手,罪不至魂飞魄散,但枉害生灵,吞噬魂魄,同样当遭天谴,后果依旧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反正都是忍耐,何不等他两个离开之后,再为所欲为。毕竟他与尧安不是鬼界中人,岂会追着回来诛伐她。   尧安目光沉沉,已瞧出他心中不解,刻意问道:“你不明白哪一点?”   箜若直言回道:“我不明白她为何对牲畜下手,按理来说,若忌惮你我,她应当会无所作为;若全然不顾,则当吞噬人魂才是...这样的事情,我不信她先前真的没有做过。眼下作得个不上不下,是什么缘由?”   尧安比他先起来,也早去厨房看过了,自是思考过这一问题,听他也想到了这一层,便颔首解释道:“我猜她是撑不住了。”   “如何说?”   “昼阳夜阴,你瞧那女鬼在夜里都以黑袍覆体,明显是魂体虚弱之状,连月光都不敢轻易沾染。许是实在撑不住肉身了,又不敢在你我眼前伤人,才饥不择食选了牲畜续魂。”   滞留人间的孤魂野鬼,其实只要不在艳阳下现身,是如何都不会轻易魂虚的。这女鬼会如此,只是因其伪作人形,强行将自己安置在肉身之内。为了维持肉身不毁,须源源不绝地续以灵力,自身的魂魄弱了,便去吞噬他人魂魄,如此往复,陷入死环。   尧安猜测的,正是事实缘由。   那女鬼未食人魂早已过两旬之久,再过一日便足一月,恐怕就维持不住人身了,万般无奈之时,才吸干那些牲畜的血水,吞噬了魂魄,多撑得几日算几日。   箜若觉出几分沉重,他原本不是多管闲事的脾性,那些神魔妖鬼,只要未在他眼皮子下残害凡人,那么不论做什么,他多半都不会置喙。眼下会觉得不是滋味,兴许是由于昨夜同那女鬼会了半面,尤其想着她身边男子的痴情模样,难免心中压抑,低声叹气道:“所以我才说,不会有好下场的......历来贪恋凡尘的鬼魂不算少,从没有哪个能撑得多久。她在那样深夜的时候投宿到此,兴许便是从哪儿逃来的吧。躲得今夕躲不过明朝,我看鬼王下头,也快派人抓着她了。”   “郁崚鬼君已经到了,方才下去见着,同他打了个照面。”   “当真?”箜若把这二字脱口而出,不是不相信尧安之言,只是觉得来得太快,让他这事外人都禁不住惊了一瞬间,随即才又感慨道,“如此说来,那女鬼已算是被擒笼中了,也是可怜。”   “残害无辜,却也可恨。”   “罢了,”箜若摇摇头,不再多作评说,只下了一句结语,“多行不义必自毙,五界众生皆是如此。”身边人点了点头,扶他从床畔起身。廊外的人声不休,不时有投宿之人的惊慌话语传入耳中,哄闹着不敢再留在此地。   他们便也推门出去,随着众人下楼。掌柜的站在门前拱手抱歉,把一众受惊客人送走,勉强笑容之下也是一片煞白,看来同样是惊魂不定。   后院厨房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日之内定然不再开灶。店小二守在楼梯口赔着一脸苦笑,见箜若二人下来了,态度十分关切地问候道:“两位下来了,也是要走了吧?出了怪事,真是对不住了。”   ☆、第六章   箜若失语,莫名倒有点佩服起这小二来。   楼中无人不是慌张害怕的样子,反倒是他随时随刻都能挂着笑,即便此时笑得有些无奈,却好过摆出畏惧的神情。不止如此,他所言之词实在是难得,明明是晦气惹上了这客栈,但在他看来反倒是客栈对不住客人。   箜若停下脚步,好奇问他:“你不害怕吗?”   小二愣了一愣,旋即神情变得更无奈了些,稍微挪了两步避开那些离开的店客,压低声音回他道:“不就是那玩意儿搞的事儿,说什么怕不怕,这撞上了都是没招啊......”   “那玩意儿?”   其实箜若是明知故问,小二却当作是他真没懂,四下看了看,瞧着没旁人注意着这边,才悄悄对他比个口型:“鬼。”   “你亲眼见着了?”   “那倒没有,”小二看他的眼神变了些意味儿,想不出这位看似儒雅的客人竟如此胆大,“我小时候见过那东西,是信的。”   箜若不再追问下去,笑了一笑,抚过小二发顶,罢了转身与尧安寻一张桌子坐下。   小二茫然摸摸脑袋,自是没看见刚才在头上一闪而过的光晕。   尧安在桌上堂而皇之地握住他的手,低声问得愉快:“你还挺喜欢他的?”   “大概是吧,这人心眼不错,既然自幼便能见着那东西,昨夜又跟那女的撞了面,便为他除除晦气好了。”箜若用闲着的那手撑住下颚,望着离去诸人,轻声回道,“命数改不了,运总是能改的。”   尧安心头叹了一息,把裹在手心的指头轻轻地揉,觉得他的这个箜若总是如此。对于外物,时不时会做出事不关己的神态来,总是冷冷淡淡,不加置喙。唯有相处久了才会渐渐发现,他内里那颗心是十分温热软和的,一旦触及心底,总能得他关怀。   对这小二是如此,对这女鬼之事也是如此,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却为挂心。而之前烨央之事亦然,箜若口头说着他二人的事情要自己争取,旁人绑也绑不住,然而若不是真的关心着烨央,也就不会在身处戏园时,有意说出激将炎魔之语了。   “箜若......”尧安眉目柔和地轻声喟叹,口中名字覆着浓浓爱意。   箜若顺眸回望着他,很是喜欢听他这样唤自己的名字,声音无比动人。   两人款款模样,与这厅中氛围着实格格不入。   很快的,入宿的客人们便基本走干净了,依旧坐在店里的,唯剩三桌。除了箜若与尧安之外,一桌是昨夜见着的那女鬼和她身旁男子,还有一桌离他们很近,仅坐着一人,双眉间盈着凌厉煞气,不怒自威。箜若认得,这人便是郁崚鬼君了。   女鬼食了那些牲畜魂魄,已不再如先前一样虚弱,黑色披肩未再随身,面容柔美,浅浅施了粉黛,看着与凡人无异。甚至这我见犹怜的模样,能轻易让人动心。她身子细碎地颤抖,樱唇紧抿,眸底说不清是绝望还是恐惧,只盈着一团浓墨于其中汹涌涤荡,让身旁男子忧得拢紧了眉峰。   “娘子...别怕......我们也走吧,嗯?”女鬼没有回他,只是反握住了他缠上来的双手。   掌柜的送走了其他人,听着这边细微的说话声,叹着气走上前拱手作歉道:“两位,今日这客栈得收拾收拾,也不留人了,两位还是换一家吧。”   “多谢掌柜的提醒。”男子回得客气,对于客栈厨房发生的怪事,本身也是十分心惊的,但见自己娘子一早起来竟畏惧成如此模样,便不敢将自己的慌乱表现出一丝一毫,只怕让她感到更无依托。可是劝了许久,他的娘子也不肯同他离开客栈,如此害怕,为何还要强留此处?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劝不动她,只能坐在这儿陪着,眼下见这掌柜前来相劝,正是松了一口气,转而继续哄道:“娘子...掌柜的说了不留人,咱们去别处吧,好不好?”   女鬼目光散乱,慢慢地抬头望向郁崚鬼君之处,不知过了几许时长,终于极缓地颔首。   箜若瞧着这一幕,与尧安对望一眼,沉默着摇了摇头。   ——这掌柜的是不留那人,却不知厅中来者是不留那鬼。   男子扶着她起身,郁崚鬼君偏头过去,女鬼心中一悸,足下一偏拐着了桌角,身边人急忙扶住她,低声道:“小心。”   女鬼终是放弃。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男子,微颤的纤白手掌缓慢地轻抚到他面上。那样的神情,箜若觉得,她若是能流得出眼泪,恐怕早已哭了罢。   “夫君...你先坐下吧。”本就一副娇媚柔弱的体态,嗓音微微颤动之下,教人心生怜惜。男子不解其意,却分毫不愿违了她的意愿,满心不安地坐回凳上,还牵着她一只手不肯松开。女鬼面色惨白地笑了一笑,道:“夫君,从前我过得惨淡寂寥,唯愿寻得一人疼我爱我......如今知道被人爱着是如何的滋味儿,已经足够了......”   “娘子你...说这话做什么?”男子愈发感到慌乱。   她摆首不答,从他掌中抽出手来,侧身面向郁崚鬼君,遥遥行了一礼,仿佛已不作半分抵抗。   一瞬过后,风云变色,厅外压近重重黑云,万物昏沉,视线所及变得晦暗不清。   客栈凝了一处结界,原本还想再开口的男子静止不动,那掌柜,小二,与其他几位杂役尽数僵立在原地,时间仿佛停了一般。   箜若与尧安皆不受这术法影响,待到此刻,终也正襟危坐。   女鬼绕过木桌,前行几步后弯膝跪下,伏下身子作拜。   “名。”   “姌素。”   “可知错?”   “知错了。”   郁崚鬼君伸出双手,血色光泽之中,一把寒光凌厉的大刀出现在掌中,他抬步走近,一边开口陈述道:“爱人之心无错,害人之心却可惧。原本你若安分,我自不会降你。事已至此,那几条无辜人命,足以让你魂飞魄散。”   话落手起刀落,大刀划破之处生出浓厚黑雾,淡蓝色魂体被斩碎如布絮,随后一点点地散去光泽,直至无影无踪。   箜若蹙眉,不觉间紧握了一下尧安的手指,这人反手攥他在掌心,给他安抚眼神。   再望过去时,地上只余一堆白衣,与一副酥软皮骨。   郁崚鬼君念过一段咒语,将余物化作烟尘。   一切作罢,这才收了大刀,侧身向箜若与尧安望来,微微一颔首。   他两人起身回敬,尧安道一句:“辛苦鬼君。”   “分内之责,”郁崚鬼君回道,“多谢二位,让此处凡人免于灾劫。”   “巧合而已,我们无所作为,担不起谢字。”   诚如话中所言,他与箜若确实没有多加阻拦这女鬼,是她自己心生畏惧,才收敛了几分。郁崚鬼君不再多作客气,看了看这厅中静住不动的数人,又施一段术法。   箜若望着,待他收手才问道:“鬼君抹了这些人的记忆?”   郁崚鬼君点头:“凡世之中,不该记得的事情,还是忘了好。”   “可惜了曾那般相爱。”尧安感慨。   箜若听着这话,心头不是十分认同,转头道:“越是相爱,失去了,就越该忘记,否则如何活得下去。”一句话说得尧安愈发叹息,只庆幸着自己与箜若之间,不会有身份悬殊,爱而不得的阻挠。   万事终了,结界逐渐打开,厅外浓重黑云散去,天色转亮。   “已无他事,二位神君,我先行一步。”郁崚鬼君施礼。   箜若与尧安回他一礼,看着他消逝无踪。随即光线终于尽数明朗,客栈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厅中之人蓦地一动,全都回过神来,各自莫名地相互望一眼。   桌边男子满目茫然,伸着的手掌中空无一物,面上神情若有所思。   “客官,您先换个地儿吧,这客栈恐怕要请道士来做场法事,才敢继续营生啊!”掌柜的还在他身旁劝说。   男子恍然,站起身谢道:“多谢掌柜的,我这就离开......只是......”   “客官何事?”   “似乎丢了什么东西......”   “客官是没拿包袱吧,是不是还在楼上房里,我央人去给您寻一寻。”话落向楼梯边打个招呼,店小二动作得很快,三两步跑去上头为他取。   片刻之后,行李送到手中,男子道谢接过,依旧是怅然若失的模样。   不只是怅然若失,他看着手中包袱,还十分迷惑不解,忘了自己会离家来此的缘由。   “我似乎真的丢了什么......很重要......”   掌柜的有些急了,一听“重要”二字,忙道:“要不打开包袱瞧一瞧,找一找?”   “不必。”男子摇头,虽想不起要寻之物,却隐约肯定,那不是什么简单的物什,能在其中找到,无奈脑中一片空白,丝毫线索也抓不住,只好施礼告辞,“我这就归家去了,多谢。”   “诶,您走好。”掌柜的将他送到门口。   箜若遥望他落寞背影,终究起了几重同情,轻声道:“忘得了人与事,却记下了那样的分量。”   尧安颔首,只道两字:“也好。”话虽未尽,箜若却明白他内里的意思。   ——不论如何,心中沉重,好歹算是留下了痕迹。   也不是白白爱了一场。   “两位......”客栈掌柜行上前来。   “我二人正要告辞,掌柜的莫要忧心,客栈定然无事的。”   “多谢多谢,就承此吉言了。”   离开客栈,跨出门的一刻,尧安轻轻握住箜若袖下手指。箜若抬头,听他弯唇浅笑道:“走吧,去东方宫。”   晨光炫目,箜若微微眯眸,望着他发间光华,低声回应。   ☆、第七章   东方宫。   仙云缭绕,烟涛微渺。   宫阙楼宇,隔着那如水气般朦胧的仙尘,隐隐绰绰地现出阁檐边角,虚无缥缈,似触手可及,又仿佛远在天际。   箜若驻步,不过数步的距离,突然像是隔了万重山峦,使得呼吸微窒,胸膛如擂鼓。   尧安已上前一步,见他蓦地停下步伐,便回头望过来,在那双向来温软的目光里捉着了一丝莫可名状的无措惧意。   “怎么了?”   箜若摇头。   不知怎么,只是方才那一刹,心间沉重,好似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不平静之事,却又什么端倪也瞧不清晰。   “尧安......”   方唤过一声,那虚虚幻幻的白雾中便行出一人,瞧那身形还属幼年。来人发顶盘着双髻,面容精致讨巧,雌雄莫辨,想来是东方宫仙童。   “两位神君止步,孟章神君未在东方宫中。”仙童在几步开外停下,清脆嗓音一如筛洗银铃的清泉。   尧安眸底现出一分诧异,心下怀疑不禁开口问道:“仙童知晓我二人是谁?”   仙童甜甜微笑,偏一偏头回道:“南海龙太子殿下与血凤尊者,我不曾见过,本是不知晓的,只是我家神君说,两位会来。”   闻言更是惊讶,尧安与箜若对视一眼,追问道:“不知孟章神君现在何方?”   仙童笑答:“在最为热闹之处。”语罢俯一俯稚嫩的身子,退后几步,消失在朦朦仙尘中。   尧安眉头轻蹙不解,久久不解其意,少顷,只听箜若话语中含着一丝莫名笑意与几分无可奈何,轻声言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尧安终于叹气,知道这一场不知从何而来的风雨,恐怕已注定要浇湿他最在意这人。   “‘最为热闹之处’,自然是人间。”箜若道,靠近一步,勾住他的手指。   心慌过后,反倒坦然,既已知晓自己身在事中,回不了头,走下去便好。   “反正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是不是?”箜若问,微微仰头,嘴角处有浅浅笑容。   尧安俯首吻到唇边,答道:“是。”   曾以为前往数次的人间算得上是五界之中最为安宁祥和之境,却不想此次却成为了所谓的“风口浪尖”。   而这一想法,直至见到了那一道袅袅娉娉的身影,箜若才真的万分肯定。   眼前女子朱唇皓齿,柳眉斜飞,一双明眸中眼波流转,那一身媚气遮掩不住分毫,只差没将九尾现形,随着撩人衣袂暧昧摇荡。   ——不愧是勾魂摄魄的九尾狐妖,在这人间青楼之中,稳坐魁首。   房中燃着魅香,袅袅轻烟从炉罐中升腾而出;华灯初上,热闹方起。   箜若坐在檀木桌旁,嗅着杯中茶叶儿味,借以避开些房中太过熏鼻的香气。良久后啜一口清茶,慢慢开口:“神,魔,鬼,妖......人。这五界,可算是齐了。”   斜倚软榻的九尾掩口作笑,轻轻咬了咬漆成艳色的细长指甲,望着房中两位身份不凡的客人,语调柔媚蚀骨:“这人界繁华,七情六欲最是真实,哪一界能甘了寂寞?两位神君,不也来了这里?”   尧安笑容中带了些漠然,身为龙子,如何看得起一只九尾狐妖,只瞥了她一眼道:“引我来此处的,可不是什么七情六欲,只是那一股子狐骚味太重,飘得太远了些。”   九尾不觉尴尬,反是挑一挑细长眉目,从榻上起身,拢着肩头薄纱,近了两步。   “那不知神君闻着这味儿寻来,是为了什么?五界向来互不相扰,龙太子该不是要降了我这寻欢作乐的狐狸吧?”   “自然不是,”尧安道,本是心知肚明,也无需掩藏话中之意,“一只小小九尾,毫不惊慌,还不足以证明你的底气吗?敢以如此姿态对我,你身后之人,必然是那一个。”   箜若搁下茶盏,适时接了二字:“妖尊。”声音轻缓,不甚在意的样子。   九尾微微变了变脸色。   尧安看在眼里,继续道明来意:“各界都如此不消停,想必真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只是我却不感兴趣。今日寻到你,虽别有目的,却也只是个巧合——九尾,你太过嚣张,这身味儿,多少该收敛一点。”   九尾不顾他话末所言,只捉着“目的”两字问道:“两位神君所为何事?”   如此总算话入正题。   “你见过孟章神君。”   九尾半阖双眸,敛下的唇角复又微微上挑,愉悦道:“难道狐骚味儿里,还留着青龙的气息?”调侃罢一句,才认真答道:“五界都知,孟章神君素来不忌私欲,他确实与我欢好过,但也仅限于此......他可是青龙上神,我一只狐狸哪里惹得起。”   “何时?”   “前几日。”   尧安追问:“他去了何处?”   九尾露出好笑的神情。   “我如何敢问?孟章神君没一时兴起地杀了我,已经算是怜惜了。”   尧安再度锁紧了眉峰。   重返人界,无意中觉察出这一抹残留的青龙之息,原以为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哪知还是白忙一场。   几日时间,足够青龙窜至五界任意一处角落了,究竟该去何处寻他?   暗自烦恼之间,桌上之手被轻轻覆住。偏头看去,箜若带着浅浅笑意道:“不急,总归是在人间的,仙童所言当不会有假。”   尧安瞧得出来,箜若的心绪早已再度平静下来,他超乎寻常的冷静,有时候是自己如何都比不得的。   “好。”   尧安应一声,不再置喙房中的妖冶狐女,携箜若双双离去。   客栈之中,单着一层里衣的箜若站在窗前,稍稍仰头望着天外圆月。探手抚到窗口时,原本透明的空气出现了一圈带着微弱光芒的波纹,是尧安为这房间设下的结界。   身后不远处的床上,那人正盘腿运法催动着一颗龙魂珠,幽蓝如海的光泽笼罩着珠体,在法力的润泽下愈渐明亮炫目。   箜若不知他有什么打算,只是转身靠在窗栏边静静看着他。许久之后,这人收了功力,把那颗珠子吃进嘴里,下了床来。   “你不舒服?”箜若问,尧安迎面走来,他主动靠近两步,手掌抚上他心口。   尧安摇头,微微笑着扣住他后腰,另一只手捉着下颚吻上来,在那唇上温柔触碰了一会儿,随即慢慢地挑开唇齿,吸吮舔舐。   箜若闭眼,脑中思绪随着唇舌的交缠慢慢淡去,不禁放软了身子,沉醉其中。腰后之手寸寸上移,又点点滑下,在脊背上暧昧摩挲,撩得他呼吸渐沉,喉间发出轻哼声。   却在忽然之间,一颗微烫的珠子过唇而入,被那人唇舌推送至喉间。箜若蓦地一惊,霎时睁开双眼,原要推拒的双手被及时制住。尧安低低念了一句术语,那颗珠子便仿佛融化了一般,自喉口开始,一点点地漫遍周身。   “尧安......”束缚身体的力量这才消了去,箜若惊讶地抚着颤动不已的喉结,望着眼前竟松了一口气似的这人。   “别怕,”尧安轻轻拉下他的手,道,“我方才已消了龙魂珠的戾气,它不会伤到你。”   箜若失语,他在意的自然不是这一点。   龙体之内,一内丹,三魂珠。失内丹者仙气尽散,失魂珠者法力尽丧。   尧安把一颗魂珠给了他,这会失去多少的法力!   “收回去。”   “箜若,”尧安叹气,无奈抱他入怀,解释道,“等事情解决后,我一定收回来好不好?只是现在我不敢冒险,你体内若真是侵入了外灵,就必须想办法保护你本身的魂灵。”   眼见着箜若不答,他又继续劝说道:“我没有把握凭此就压制住外灵,但我施了术法,至少能使这魂珠护你本元,不论发生什么,你本身的灵体能不被损害。”   “可你会法力大减。”箜若眼睫有些颤抖,烈焰般的瞳色逐渐现形,将伪装的墨色燃烧殆尽。   “别怕,”尧安轻吻他紧蹙的眉心,安抚道,“你夫君我可是南海赤龙,虽不及四方上神,但法力怎可小觑。若还是担心,往后你也可以保护我,对不对?”   “......‘夫君’?”箜若心跳急了一下。这人素来有数不尽的甜蜜情话,只是如何调侃,都还不曾听他用过人间这两字,如今这么一听,不由得重复出声。   尧安笑弯了双眼,顺口捡了这便宜:“在。”   箜若闭口,慢慢地红了脸。   “乖,安心收下为夫的聘礼。”话落将他抱起,一步步行到床边去。   箜若总算含了些笑,侧脸贴一贴他胸膛,轻轻“嗯”一声,便就依赖于他罢。   身体陷入温软被中,尚不及挪一挪身子,这人便倾身压了上来,从他的眉角细细啄吻到唇边,漫过白皙脖颈,直到精致锁骨。尧安探手到他耳后,屈起食指轻轻抚弄,箜若便知道,这人是真的想要欢好了,不由得放软身子,一边探手去解两人衣物。   尧安瞧着他温顺的模样,低低笑了几声,吻便顺势往下,仔仔细细地将胸膛疼爱一番,四处都留下微红的痕迹。箜若忍不住发出一声声轻哼,身后那处在尧安的怜爱下慢慢变得柔软。   “我的小凤凰,叫‘夫君’......”这人捏着他的腰,慢而深情地撞进身体,口中言辞不肯饶他。   箜若双颊发烫,眼神迷离,止不住阵阵轻喘,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夫君......”   尧安眸底笑意仿佛漫了一铺,咬着他的耳垂一下下撞着身后温软那处,听他声音渐渐拔高,过不一会儿,身体难耐地随着他的动作而磨蹭扭动。   箜若探手勾住他脖子,双眸盈盈润润,拢着薄薄雾气。   尧安望着他白皙胸膛,不再瞧见那难以忽视的朱雀图腾。   想来龙魂珠是有用的,方一入体,便暂且压制住了那诡异灵体。虽不知能抑制多久,但最起码教他放心许多,不必再担心箜若的本体被吞噬。   尧安松了口气,偏头吻住那双微微开启的柔软双唇,挺弄得越发快而有力,让身下的箜若更加失了神智,只紧紧攀着他,修长双腿缠住上方的结实腰身,甜腻喘息不知终了。   “嗯...尧安......我不行了......”   “叫‘夫君’。”   “夫君......”   箜若只觉那汹涌如海浪的快意就要将自己淹没,仿佛是湿了翅羽的凤凰,仓皇无措地依赖于飘摇浮木,而这气势凌人的水龙将他温柔缠绕,小心翼翼却又强势得不容拒绝,只能迎合着他愈发激烈的热情,纠缠着坠入深海。   “啊...”许久之后,箜若急促地吟了一声,颤抖着偎在尧安臂间,随着他双双发泄出来。   尧安平复着胸膛气息,看着箜若眼角顺下的一滴泪珠,轻轻俯首,温柔地舔吻去。   “箜若,依赖我......”   箜若双眸还朦胧涣散着,却是听懂了他这话,细细缓缓地答:“我...自是依赖你......”一边说着,一边还有些颤抖。   尧安笑着将他紧抱入怀,轻轻地吻到眉宇间。   ☆、第八章   箜若兀自平缓着呼吸,撩人余韵在体内久久不散。好一阵过后,眸色清明,才抬眼望向身边人,平淡却笃定道:“是有什么大事吧。”   尧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最初是行为诡怪的魔君,随后是看似巧合的女鬼之事,再然后遇着的,便是毫不收敛的九尾狐妖。   他二人前往人间自然是别无目的,但青龙却又是为何而来?五界齐聚,背后所牵引的事由究竟为何?   “无妨,”尧安道,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绕把玩着箜若的发梢,无奈话语中已因为耐心的消磨而带了一份愠怒,“我们只需要找着青龙而已。”   箜若把那丝儿情绪听了出来,靠近些将头枕到他肩上,道:“尧安,我觉得不四处寻找比较好。”   “嗯?”   “难,”他继而解释,“人间热闹的地方太多,寻他不易。既然来了,倒不如放宽了心游玩一番,说不准哪时便碰着了。”   所言似乎在理,但如此行为却过于被动了些,尧安心中难以平定,稍作反驳:“不去找,若碰不着怎么办?”   箜若轻声笑道:“你忘了,朱雀近日虽不见客,但毕竟是在宫中。若是怎么都寻不着青龙,届时去闯南方宫门,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话里蕴着玩笑之意。   “嗯。”   这人不再反驳,暂且这般顺了他的意思。罢了轻轻抚着他的后脑,温暖手掌仿佛是安慰,哄出一片睡意。   习惯于人界的朝暮更迭,箜若慢慢闭眼,很快在这熟悉气息间沉沉睡去。   夜幕更沉,房间结界未消。尧安悄然下铺,披了衣裳,双唇轻念却口中无声,结界处的光芒开始闪烁,逐渐聚拢,直到只将那一张床护住。   行至窗边,右手手指快速翻动几下,其上霎时凝出轻薄水雾。那一层薄雾渐渐凝结如冰,却又灵动似水,晶莹剔透,寸寸从他指尖脱离,越过窗栏,如一颗明珠漂浮于空中。   “去吧。”尧安低语,水珠蓦地消散无痕。   沉沉叹气,这一回,真是不得不用到海域中的力量了。   而那颗珠子从人间破界而出,很快便至南海,坠入海底龙宫。   深海不知昼夜,奇珍异宝散发出炫目光华,五光十色,染了华彩的幽浪轻漾在宫顶结界之外,投射下大片水影。   珊瑚丛旁,绛色衣袍的男子探出手去,等待着珠子落入掌中。忽然之间,身后伸来一只白净手掌,截他一步,攥指将那珠子收走。   男子蹙眉,狭长双眸中透出危险气息,尚未转身,便唤一声道:“二太子。”   琼烟愉悦低笑,从身后伏到他肩上,执珠之手绕到身前,在他眼前展开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男子接过光珠,平静地施以术法,一边回道:“认得你的手。”   “还认得我的什么?”   男子不答,他便笑得更为恣意一些,瞧着他严肃的模样,问得不屑:“尧安有何事?”   珠子在术法之中愈发明亮,直到团团被白光掩盖,再看不清模样。片刻后光芒散去,掌中已空无一物。   男子收手,回道:“寻人。”   “谁?”   男子半晌不语,琼烟微微敛眸,绕在他身前之手缓缓地暧昧摩挲在颈上,又问道:“玄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语罢终于听着一声叹息。这深海巨蟒,总是无力招架龙二太子。   琼烟听着那声叹,不觉弯了双眼,抚着他的侧脸将头转过来,轻轻在唇上触碰,片刻后听着那声“青龙”。   琼烟微微一顿,继而不管不顾又吻他一阵,随即收手道:“那你安排去吧。”   “你?”玄瞳问。   琼烟按一按满足的唇角:“我自然也去人间,看看尧安身边的热闹。”话落也不等着他答,转身便离去了。   玄瞳望他背影半晌,眸中并无诧异神色。   海底龙宫一隅重归静谧。   人间天明,箜若一夜无梦,着实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周身舒坦。   颇为习惯地伸手在床上摸索,闭着尚未清醒的双眼去寻找身边那人,随即便摸着了一只纤细手掌。   一时睡意全无,箜若睁眼,急于收手的一刹那,手指反被人捏住。   眼前是不久前才见过之人,南海龙二太子,琼烟。箜若敛眉,琼烟揉一揉他的指尖,施了些力道,没让他挣脱出去。正得意之时,不料这微微愠怒的凤凰忽然在指间催生了一簇火焰,灼得他一声低嘶,这才放开。   “好烈的凤凰。”   “对不客气之人,自然是烈一些好。”箜若不再面露情绪,手一挥,衣裳尽数到了眼前。   恰在此刻,房门被推开,不知去处的那人终于回到房中。   尧安望着床畔顿一顿足,眸色一沉,挥掌送来一阵风。琼烟早有防备,立时从床畔起身,旋身躲过。回眸望去,床帐被打得垂下,摇晃的料子上头还凝着一层寒霜。   “发这么大火?”琼烟调笑。   床内箜若穿好了衣裳,掀开帘帐下床来,行到尧安身边去。   “没事?”   “没事。”箜若摇摇头,理一理微皱的下摆,问道,“你去哪儿了?”   尧安看一眼两尺开外的琼烟,以为箜若这么一问是在责怪自己,不由自责道:“今晨运法,察觉到了木龙之息,觉得青龙很可能就在这城中,便出去行了一圈。”   箜若没再继续问,这人既然无功而返,自然是没找着青龙才是。   尧安这才对另一人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为什么找青龙,这么有趣的事情,错过可就遗憾了。”   尧安不悦:“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自己有什么事?”琼烟露出百无聊赖的模样,盈盈笑着的眼角一直微微上挑,就势坐到桌旁,拿了一块人间糕点来吃,道,“海底已忙过,现在的好事,可都在这人间。”   两人听出些端倪,觉得他此话不简单,至少这位二太子所知晓的,应当比他们要多。   尧安便问:“人间会有何事?”   琼烟眸子莹亮亮的对着他:“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说吧。”   琼烟慢悠悠把糕点吞下去,斟一杯茶:“让玄瞳到我身边,我就告诉你。”   尧安闻言挥一挥手,那人方入口中的清茶突然便成了腥咸海水。琼烟捧着茶杯一蹙眉,听他道:“你若有本事做龙王,我就让玄瞳到你手下去。”   桌边人眸色沉了几分,搁下手中杯,不再与他绕弯。   “魔鬼妖三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得扳指者得心中所愿’,也就神界动静小了点。”   “扳指?”   “麒麟扳指。”琼烟指上空空如也,却仿佛戴着一枚扳指一般摩挲着拇指指节,道,“想起来了吧?”   岂止是想起来了,简直是醍醐灌顶,就连一直默默不言的箜若也面露震惊之色,忽然意识到了事之本末。   ——差点忘了四方上神的正中,还有一位骇人角色。   九百多年前,麒麟神兽不知为何将扳指弃于人间,并沉眠天外,将一睡千年。那枚象征着神权的血色扳指不见影踪,五界之内,无人得见,只知道千年后的麒麟将寻到执此物之人,遂他心中所愿。   并没有人知晓麒麟的真正承诺是什么,然而那一份贪念却在这九百多年里愈渐膨胀着,魔、鬼、妖三界之主费尽心力寻找此物,只为获得更为广袤的境土与强盛权力。甚至是生命脆弱的凡人中,也有坚信着这一传说且不遗余力寻找之人。   曾经不动声色的行为,却因为时间的迫近而纷纷从幕下浮出,所谓的寻找,逐渐演变为明目张胆的搜罗掠夺。   “原来如此。”箜若终于开口,止住两人的对话,扯一扯尧安袖摆道,“魔族妖族心有所图已毋庸置疑,可那鬼君......”话里迟疑,当时发生在那间客栈的伏鬼之事还清晰留在脑中,名作“姌素”的那位女鬼确实已魂飞魄散。虽然昨夜也怀疑过那件事是否只如表面所见一般单纯而巧合,可今晨当真细思起来,又难以认定事件的真伪。   尧安想了想,道:“事应该是真的,只是郁崚鬼君为何来人间我也不知晓。鬼界力量向来弱于妖魔两界,行事借以遮掩,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之最后这几十年,尽少与那三界掺和就是了。”   箜若颔首,罢了还有一事不解,心中仿佛有答案,却不够透彻,又追问道:“为何神界无所动静?”   此问一出,尧安尚且未答,桌旁琼烟已十分有趣地嗤笑出声,回道:“神界中人,要那东西做什么?我去抢抢,拜托那睿泽神君让我当龙王?”接着扬着眉梢又笑了一阵,继续道:“神界已是五界之首,各神家之事又关不着麒麟分毫,要来扳指何用......再者,你就不怀疑这传说有假?麒麟真会助得扳指者遂愿?天真。”   “那你又如何肯定不是真的?况且,各家神仙,不是都像你一样想做龙王,兴许恰巧就有神君想和麒麟喝上一杯酒。”   箜若回得不急不躁,琼烟别有兴味地看着他,心想这凤凰口舌还算伶俐。   尧安听得浅浅作笑,扶腰将箜若揽近,偏头望着他双眸。   视线对上,箜若不再多言,本就状似平淡无波的面容更加沉敛了些,一脸的云淡风轻。只有尧安知道,他这只向来温润的小凤凰,方才是真的有了点脾气。看来箜若还真是不喜欢琼烟,难不成是因为今晨被他闯到床畔的缘由?   媳妇不高兴,做夫君的就开口了:“你若是看够了热闹,就回南海去。”   明显的逐客令,琼烟却置若不闻,把那一杯海水搁到一旁,换个杯子斟茶。   “玄瞳带人四处寻访青龙,眼下的南海太过无趣了些。你若告诉我为什么要找青龙,兴许我不感兴趣,就走了。”   “兴许?”尧安反问二字,不再与他多言,带着箜若整理一番,出了客栈房门。   纠缠不得。   以他对琼烟的了解,多说下去,总有一时会让他套得想要知道的话来。倒不如少言几句,与他无关的事情,如何都不让他知晓就是了。   然而确是太过了解。眼下琼烟应当是不会再跟上了,但也绝不会行远,尤其不会在这风浪不平之时回到南海去。   恐怕琼烟是要去玄瞳身旁,一同等着热闹了。   ☆、第九章   这一处小城与京城相邻,人间两日过去,箜若二人依旧无所获。而尧安口中曾提到的木龙之息,亦只是虚渺不定,一晃而过。想来即便真是青龙的痕迹,他也已不在城中了。   思来想去,尧安决定去往最为繁华的京城——人界天子脚下,想必大有机会。   人间三月,草长莺飞,柳绿花红。   其实人界得天独厚,凡人虽不似其他四界中人那般拥有或强或弱的法术,但生存之地却是最为舒心柔美的。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最真实,难说不是环境生就的灵性。   箜若心中有此想法,隐隐约约生了几分欣羡。然而来不及同身边这人感慨一二,方一踏足京城地界,便被一阵扑面魔气煞得眉头紧蹙。   ——京中的魔太多了。   之前在那小城中见过炎魔与梦魔,随后便没了他们的气息,城中也鲜有魔气徘徊。但眼下的这个京城,魔气四溢,活生生把三月春光压得戾气沉重。   相较于妖鬼,魔确乎要更为强势一些,如此想来,也难怪那只九尾会放着如此繁华之地不食,反而窥伺一般躲在邻近的小城中。   “嚣张。”箜若略有不悦,与身边人一道踏进城中。毕竟身为神君,还犯不着要回避这魔气。只是原本一派轻松地沿途赏景,却被这煞气扰了心情,难免恼怒。   尧安不语,依旧随他走着,仅是闭眼开了天眼龙瞳,眼睑阖敛,却可视物,只看见原本清丽华贵的城池被笼罩在一层厚重的黑紫色瘴气里;房梁屋栋重重变得虚透,整片土地上时有盈亮光点出没。收了法力睁开眼来,道:“几乎没什么妖鬼,有不少魔物。”   “是不是没有神君在此?”   “瞧不见的,”尧安解释道,“只能看见身有戾气之物。凡人不入眸中,神仙也不入眸中。”言语间微微有些遗憾,想着若是能看见神君踪迹,那要找着青龙就不算难事了。   “难道拥有扳指之人在京城?”   尧安不知,摇了摇头。   “罢了,游历京城而已。”箜若那一点气消散下去,浅浅笑道,“不要理会吧。”   “嗯。”尧安颔首。心想在这儿留那么两日,若依旧寻不到青龙,自是再去别处。这些魔物心有所图,应当不会牵连到普通凡人,若真做了出格之事,自有庇佑人界的神君加以阻挠。如此想来,也不必忧心人间。   两人来到城中,凡人瞧不见瘴气,依旧沉浸于柔美春景之中,一片和乐融融。   时近日中,不知身处的是哪一条长街,只看见来来往往的行人商贩,各自游乐,或是忙碌。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慢慢收了速度,停在一处府宅门前。车上人挑帘下来,是一名年及而立的男子,身着一袭官袍,唇角笑容似暖春和风。   尧安看了一眼那身衣裳,对现世的朝堂还有所了解,认得这人官职,转眸看着身侧箜若饶有兴味的模样,讲道:“这人是朝廷的三品文官。”   箜若点一点头,见这文官温文尔雅的模样,装束又有别于他人,的确觉得有趣。正看着,便又有一青年自府内行出,手执三两簿书册,笑着迎上前去,瞧见那文官,不禁道:“你这个人,总是丢三落四,我本想给你送过去,你倒是自己回来拿了。”   男子笑意愈深,接到手中。   只那一眼,尧安满目轻松霎时退却,被重重惊诧所掩盖。   “这两人间有情意。”箜若话语带笑,一边说着,抬头望了望尧安,瞧见他的奇怪神色,心中不觉一悸,转而问道,“怎么了?”   这人一双眸底情绪愈发不平静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不远处那青年,似要将他看穿看透一般,半晌后反问:“箜若,你可曾见过人身的朱雀?”   箜若摇头:“不曾,只知他原身模样。”   尧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来,依旧目不转睛地遥望那方,又道:“就是那模样。”   箜若听得一惊,微微张了张唇,忙也再度把视线挪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那青年一会儿。随即万般不可置信道:“你说他是朱雀?”   “他不是,他只是个凡人。”   “那......为何?”   “不知,”尧安缓缓摇头,却绝不认为这只是巧合一桩,笃定道,“但这个凡人,绝对与朱雀有脱不开的干系。”   那边两人还在对着话,着官服之人拿了东西还需赶回宫中,青年替他正一正腰束革带,目送他回到马车上。又站了半晌,回府中之前,稍稍偏头,往尧安与箜若这边看了看。   原来是早便察觉了两人的视线,见这目光一直不消散,此时便回望过来。   目光相遇,尧安望进那双墨色浓重的瞳里,心中又是微微震惊。这个人的眼睛,虽眸色不同,却连神采都与真正的朱雀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便是,相比于冷漠的那人,这双眸子要更为温柔罢了。   如此算是照了面,青年唇边弯出些笑,浅浅颔了颔首,算是礼节。二人见状便也颔首回礼,随即看着他转身进门去,心中却颇为不解,不知这凡人为何如此平静,不好奇于陌生人的目光。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两人回头,瞧见几尺开外的道旁树上,竟大白天地倚坐着一人——一身白衣的梦魔,夷微。   箜若不含情绪地开口:“怎么这梦魔老是喜欢呆在这些个不明不显的地方?”   那一道白色身影从树上跳落到地下,悠闲地走近来,一边调侃回道:“你这小鸟儿,才见过我两回,就说‘老是’。果然我说得不错,这天下间做鸟的,都这么自大无理。”   见过他两回,这句话也刚好听过了两回。   箜若浅浅扬眉,上次听时便有些不悦,只是当时不及与他斗嘴,然而这一次再听,便难以不上心了。不由得思索起来,觉得这些魔族果然十分胆大随性。先前碰着的女鬼畏惧他二人,九尾狐妖看似态度轻佻,实际上言辞之间也万般谨慎,唯独这两位魔君,着实无所忌惮。   他身为丹穴山血凤,位列仙班,这梦魔却出言恣意,甚至叫他“小鸟儿”;而那炎魔亦是,怒气上头竟敢一道红袖对他甩过来。   这两位魔君,就算不顾忌他,难道也敢不顾忌他身边这南海赤龙吗?究竟是魔界如今气焰太甚,众魔君法力高强,还是这梦魔与朱雀熟识,诸多神仙都不入目了?   箜若开口回他:“说到自大无理,也不过彼此彼此。”   夷微“噗嗤”一声笑出来,轻念一句:“你这凤凰。”   “不知梦魔又在趟哪道浑水?”箜若故意把语气放得温和有礼,言辞却十足嘲讽道。   “还是之前那道浑水”,夷微不怒,笑盈盈地答,反是戏弄道,“你呢?你二人趟哪一道?”   箜若语噎,瞥他一眼,旋即挪走眸光不愿再搭理他。身侧尧安莫名生了些无奈,一面心疼着被逗弄得有些不快的箜若,一面又觉得稀奇,想着口舌伶俐的箜若,竟也会被噎着。   然而他并不厌烦这个梦魔,与之相反,心底里还抱有些许好感。大抵是因为前一次会面时,这人不知为何会带着一分善意,提醒他与箜若过些日子能去寻找朱雀的缘由。尧安开口接了这话,同样调侃道:“不是同一道,不太顺路。”   夷微听着这笑话一般的回语,霎时笑得不遮不掩,颇为愉悦。少顷,望着已无人影的那处府宅大门,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也不拐弯抹角:“两位是在找青龙吧?”话落见尧安微微一点头,又道:“我前一日见过了。”   闻言总算引得箜若转回目光,神色中显现出一丝怀疑与疑惑不解。   夷微抬眼望了望天,道:“太早了。今夜三更时,两位在这里等我可好?”   “梦魔何意?”   “你们想知道的事情,我有答案了。”话落笑一笑,转一转似乎永远执在手中的玄玉箫,转身走远。   尧安无奈叹气,原还说什么要远离魔鬼妖三界中人,谁知道根本摆脱不了。   还真是身不由己。   箜若静静地望着远处,又回眸看一看府宅,一直在尧安面前展露的平静,终于是维持不下去了。   “事情好像比我想得复杂......”他抬头对尧安道,“尧安,我脑里有些乱。”   “那就别想了。”尧安轻吻他鼻梁,安抚道,“我来想,我来解决,别担心。”   箜若颔首,心下叹气。   他怎么能不担心。   原本以为这就是青龙对他戏弄了一番罢了,哪知道自己似乎真的已身处险境,并且是谜团一般的险境。然而比起自己的安危,他眼下担心的其实是身边这人——如若自己出了什么异端,尧安......该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箜若道,虽不安,言语却万分坚定。   尧安微愣,旋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思。一时无比心疼,胸膛浅浅有些刺痛,轻轻地拥住了他,道:“嗯,我不会让你有事。”   箜若闭眼,侧脸贴在他温暖胸前。   入夜,三更锣响。   翰林学士的府宅之外,古槐枝繁叶茂。白衣男子斜倚树间,玄玉箫轻抵唇间,将一支闲淡曲子轻轻吹响,如云间风,又似山间泉,醇醇润润,坠落满地。打更人从道旁经过,仿是听闻不得,更瞧不见这人,呵欠着一路行远。   片刻后,有两人走近,在白日伫立的地方停下脚步。随即吹曲人断了箫乐跳到地上,缓缓几步走近身旁,手一挥,一簇柔光将三人笼罩,形成一个方圆几尺的屏障,与外界隔绝。   “还算守时。”夷微唇角微弯,笑意比白日浅淡。   箜若开门见山:“梦魔想说的是什么,定要约在三更时?”   夷微回道:“我想带两位做一回看客,但此前,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箜若颔首答应,尧安施一道术法,幻化出石桌一张,石凳三只,伸手作请,三人一同坐下。   夷微伸手一抓,凭空又是一只酒壶,酒水倾泻下,酒杯便幻化成形,伴着清酒入杯声笑道:“有桌却无酒,龙太子好小气。”   尧安失笑,方才施法,只怕故事太长,想让箜若坐会儿,哪想着这么诗情画意的东西。况且说是故事,却也是问题的答案,这是他心中所焦虑的事情,自然无法与月下饮酒这样的轻松惬意相衬。   但眼下酒已斟满,便也顺手拿到跟前,轻轻一抿,等着梦魔开口。   “陵光神君有一枚最为奇殊的朱雀灵羽,特别之处在于,那枚雀羽是有灵性的。”夷微缓缓开口,双眸慢悠悠阖敛了一些,渐入回忆,语调悠长,“他曾经也不知晓,只是忘了在何时,那雀羽突然便活了。”   话到此处兀自截断话语,戏笑道:“很奇妙是不是?身边突然多了个会说话的小东西,陵光神君也着实喜爱他。”   “可这大火鸟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舍得让这小灵羽下人间。”夷微扬眉,蓦地便换了语气与称呼,“只怪另外那三个不正不经的,非要同他开那么个玩笑话...陵光本就想一出是一出的,当即便让那灵羽入了轮回道......”   故事慢慢地拉长。   ☆、第十章   虚无之境,漫天云华,清寒且空灵,一目望去了无杂尘。   红衣似火之人甩一甩烈焰般的长袖,将上头沾染的一丝云露拂去。如此习惯的动作,便惹来身后一阵爽朗的笑,朱雀回头,望着这笑声的主人。   “监兵,你又笑什么?”   那白虎眉目愉快,啧啧两声后,学他模样理起云白衣裳,一字一字地答:“我笑你,当真是半点他物也近不得身。云露含香,你却都要拂了去,若是将你至于凡尘,你岂不是要天天泡在浴桶里了?”   朱雀顺眸露笑,眼瞧他一席话说得青龙玄武齐齐欢快,不由也生出几分新奇:“所以我才是朱雀,而非凡人。可你们说,在尘世里的朱雀,会是何样呢?”   尘世,自然是红尘万千,哪有人能在尘世里一身清净,如朱雀这般的人,如何在那个地方生存下去。   抬手,焰色袖口下滑,露出银芒烁烁的指尖,如此动作,蓦地止了身边三人的笑。   “朱雀,别乱来。”玄武蹙眉,语气平淡清冷。   “乱来?游戏而已,若我上古神兽,亦会如天界皇帝的臣子一般遵从所谓神令,那才是乱来。”朱雀笑,指尖灵光层层汇聚,渐成灵羽之形。   “此后,朱雀就去人间,”笑着将那灵羽触近唇边,含笑轻言,仿佛耳语低诉,“你在凡间的名字便作徐暮桁,你可记住?”   身后青龙半眯了眸子,看着那人松手,小小灵羽缓缓跌入凡尘......   故事并未终了,讲述人却停了下来。   尧安猜到了续文,手指轻轻磨蹭着冰凉酒杯,偏头望向府宅,问道:“所以里头那个人,叫徐暮桁吧。”看似疑问,语气却很是确定。   箜若神色疑惑,道:“可那个人身上,没有灵力。”   “那是因为,故事并没有讲完。”夷微挪身换一换坐姿,一条腿轻松驾到另一腿上,万分惬意地拿起了玄玉箫,道,“接下来的故事,你们可以随我去看了。”   箫音起,微涩微潮,仿佛洗涤过曲声,不含心带欲。   空气如同化作了清透水流,慢慢起了波纹,四周可见之物逐渐扭曲,无法清晰辨明。身处之所不再是这一条长街,天色也不再是幽幽深夜。   人声嚷嚷的街头,那名与朱雀有着同样眉目的少年站在长长的队列中,任金乌烈阳照头,等着买一盒酥饼。远处有另一名少年走来,笑融融地给他看新买到的彩墨,炫耀道:“答应你的那幅画,今晚就画给你。你喜欢的那卷词,我也抄好了。”   徐暮桁抬起手臂替他拭去额角汗珠,队伍上前了一些,方巧到了他。花十几个铜板买了一盒热乎乎的酥饼,笑着回那人话:“你喜欢的酥饼,我也买好了。”说着扬一扬手。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归去。   九天之外,有人手执玄境,静静地看着。如此十数年,亲眼看着名叫徐暮桁的朱雀灵羽投生普通人家,逐渐长大成人,然后遇见这名叫刑少律的凡人。   素来清冷的朱雀心中静水起了波纹,慢慢对这凡人间的喜怒哀乐上了瘾,并慢慢地明白,所谓“人间的朱雀”根本不是朱雀,那只是一个普通凡胎,只是有了他的容貌而已。任他如何羡慕,笑容也不可能似徐暮桁那般爽朗。   徐暮桁与刑少律二人之间结着万缕情愫,彼此待若珍宝。凡人力量贫瘠,两人的付出都尤为普通;小户人家,所做之事也载不进史册,却日复一日地让朱雀深深嫉妒。   夜深,一双似乎永远洁白无污的鞋底难得踏上了尘间大地。踏实稳妥的感觉,不同于行走云间,就仿佛坦然承认脑中欲念的一瞬间,终于安心的感觉。   朱雀推开人间一处房门,走进房中,望着早已没有前世记忆的朱雀灵羽。少年徐暮桁抬头,面上神情惊讶,又好似透着惊喜,随即抿上微张的双唇,弯了眼眸。   “你不问问我是谁?”朱雀道。   眼前少年毫不畏惧地浅浅作笑,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像是看着久违的故人,莫名流露出一分眷恋,回道:“我听过你的声音......应当是在梦里的时候。从幼时起到现在,十几年时间了...原来不只是一个梦啊,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另一个我。”   依旧没问来人的身份,朱雀心中微微一动,听着这短短几句话,复杂心绪中无法抑制地含了一抹骄傲,想着这就是他的灵羽,身为凡人,却有着超脱凡人的神智。走近一些,想要抚一抚那张一模一样、只是更显稚嫩的脸庞,探出去的手略微停顿,随即覆到头上,揉一揉发顶。   “长大了,从前未曾见你化形过,原来模样是一样的。”朱雀似自言自语,心中动摇,半晌后还是沉沉缓缓地问出口,“听说过朱雀吗?”   徐暮桁有些不解,还是点了点头作答:“小时候听祖母讲过神话传奇。”   “你所知道的朱雀是什么样子的?”   徐暮桁认真凝视他,脑中想法已明晰,笑道:“你这样问了,那应当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朱雀一时无言,神思怔愣了片刻,慢慢地笑出声来,蓦地有些后悔当日的纵意妄为,竟会把这么灵巧个小东西从身边送走。且还送到与云端遥遥相隔的人界大地上,让他变成了自己心疼又嫉妒的模样。   “你很聪明,我是朱雀,那你知道你是谁吗?”朱雀指尖泛着炫目银光,从徐暮桁发顶顺下,缓慢摩挲在刑少律曾亲吻过的面上。   徐暮桁总算没了答案,也起了些好奇,摇头等他解释。   “你是我身上的一根灵羽。”朱雀道,“你不属于人界,你以为是你的父母生养了你,但其实就连徐暮桁这个名字,都是我给你的。”   “不属于?”徐暮桁轻轻一蹙眉,眸底笑容终于敛了去,问话中微含了惊讶与不解。   朱雀却不回答,只是低声道:“是不是该让你回去了......”   眼前少年明显为他这句话所惊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徐暮桁,你不该拥有那些。”   “哪些?”   “原本你就是代替朱雀来人间的。”朱雀依旧弯着双眸。   徐暮桁呆住,神情在听着“代替”二字时微微有变,好似捉住了什么。思量半晌,忽然变了脸色。   “你不满意了?我在人间拥有的东西让你不满意了是吗?”徐暮桁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只手,追问着,“如何不满意的?”   朱雀敛眉,灵羽太聪明,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父母天伦,兄弟情笃,还是......”少年忽然震惊,徘徊了片刻,试探着说出了那句话,“你喜欢刑少律?”   蓦然一瞬间,朱雀亦讶异万端。   少年便更肯定了些,不知是自嘲还是笑他,道:“你喜欢他,身为神仙?”   “你也不是凡人。”   “我是,”徐暮桁颔首确定道,“至少我现在是凡人,我跟你不一样。最起码刑少律喜欢我,我可以作为一个凡人陪他走一辈子。”   “我的时间不会比你短。”   “你不否认了?”徐暮桁轻笑一声,“果然是喜欢他......朱雀...神仙,我不知道如何称呼更为尊敬。我只知道你与天地同寿,我一个凡人,自然无法同你比。所以如果是你,是不是会看着刑少律独自容颜变老,然后孤身赴轮回?那之后,朱雀神仙,是打算依旧如此模样地回到天上去吗?”   一番言辞,竟让从来高高在上的陵光神君隐隐挫败。   少年笑容倔强地留在面上,墨黑瞳仁中到底是掩不住怒意,流泄出几分起初并不存在的冷漠。   静了半晌,朱雀竟忍不住发笑:“你这小东西,也不怕惹我生气了。”   眼前的徐暮桁闭口不语,朱雀也不再多话,领教了万分无奈的滋味后,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距离拉回来,随即抬手到少年发顶之上,直到一根雀羽从少年身体里浮出。   “让你做凡人,和朱雀再无牵连。”朱雀攥紧了手中羽毛,在少年万分不可置信的沉沉目光中离开。   徐暮桁静立原地,房中早已没有他人气息,许久后胸膛才骤然一疼。揪着胸前衣物,步伐不稳地回退一步,身后书桌被撞得一晃,桌上毛笔从笔搁上滑落,在宣纸上滚过几圈,留下长长一道墨痕。   箫音断,故事了。   做了一场看客,一回神,仍坐在月色之下。   箜若与尧安皆有些失神,久久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之中,不知开口说什么。   “这就是徐暮桁藏在梦里的故事,”夷微收起玉箫,喝了一口清酒润唇,轻声道,“那火鸟...喜欢那个叫刑少律的凡人。”语气中似有琢磨不透的东西。   箜若摇头,反驳他这话,道:“陵光神君不是喜欢这个凡人,大概只是喜欢这凡人的情意......而这情意却并不是对他,所以倘若有谁能这般对待他,他才会真的珍爱喜欢吧。”   夷微偏头看他,手中杯停在唇边忘了将酒饮下,沉静眸光忽然汹涌不息,少顷徘徊问道:“你说他不喜欢刑少律?”   “不喜欢,若喜欢,哪那么容易放弃,明明取代那灵羽是轻而易举之事,他却主动收了手。”箜若不觉有误,加以确定道。   桌对这人不再接话,双唇紧抿,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许久之后才露出笑来,将余酒一饮而尽,神色欢愉地抬头向箜若:“你解了我的惑,作为回报,我告诉你这件事跟你的关系。”   他讲道:“当日那灵羽从徐暮桁体内出来,便已失了灵息,和普通雀羽无甚区别。而青龙朱雀向来交好,这青龙又是个恐天下不乱之人,在知道徐暮桁的事情之后,便打了歪主意,想把会说会笑、活着的灵羽带还给朱雀。”夷微略作停顿,讲到了重要之处:“所以他从朱雀身边偷走了灵羽,然后,放到了你的身体里。”   箜若万分诧异。   尧安牙关咬紧,早在这人话间就猜着了事由,然而听他确切言出,还是更为愤怒。   “箜若会如何?”   “若好,便不会如何,只会借他血凤灵气重新养活那根灵羽,届时灵羽离身,箜若还是箜若;若不好,箜若便成了灵羽,一旦灵羽离身,再无箜若。”   尧安捏碎了手中杯,怒极反笑:“四方上神,就可以如此无理?”   “四方上神性情怪异,本来就不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夷微站起身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我也不坏是不是?毕竟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该怎么做,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箜若神色凝重,唤住欲要离去这人,问道:“青龙去了何方?”   夷微动一动眉梢,稍作思索回道:“可能去等那即将出世的小娃娃了吧?”   “小娃娃?”   这人笑了一声,神秘地竖一根手指在唇边,刻意放轻声音。   “各界寻得如此紧迫,可还又有谁已经知道,执麒麟扳指之人还未出世?”夷微摇着头转身离开,“注定都是白忙一场,哈哈......”笑声慢慢地随着人声远去。   箜若静下来,闻听的每一个字都在脑中起伏。伸手展开尧安紧捏的拳,让一把瓷屑落下,轻轻抚过,几处伤痕消去,手掌完好如初。   “别气。”箜若道。   这人将他拉入怀中,他便索性松了力气靠到尧安身上,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随后道:“没事,你的魂珠还在我体内,好与不好,我都不会消失。”   尧安听着“魂珠”二字才稍稍松了手臂力气,喉间闷出一声,算是回应他的安抚,心中却仍是怒意难平。   如若四方神兽以为自己神力深厚,高于天权,那么南海赤龙只好不吝于以魂飞魄散为代价,给他们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第十一章   京城之中,依旧是没有寻到青龙的身影。   时隔数日,离开京城之后,早已又走过几座城池,却次次都只能捕捉到一点残留的木龙之息,无法清晰得知青龙足迹。   尧安算一算时日,打算带着箜若直接前往南方宫,想必已能见着朱雀。方做了如此决定,准备起身之时,先前带着人手满人界寻找青龙的玄瞳前来复命,身边果然跟着兴致满满的龙二太子琼烟。   “大太子。”玄瞳行一记礼,站在了几步开外,琼烟笑盈盈地停在他身旁,随身一仰,像是倚在了一张榻上,身下却只有虚无缥缈的一片薄雾。   尧安对他视而不见,只问玄瞳道:“有消息了?”   玄瞳回道:“孟章神君行踪神秘,属下每每都不及追上他的步伐,直至人间再无青龙影踪。为免遗漏,属下擅自将搜寻范围扩到了人界之外,方才得到消息,孟章神君是往天界南方去了......属下不敢轻易去南方,只好前来回禀。”   “南方?”尧安暗自思忖,想来青龙也是算着时日,去南方宫见朱雀了,也明白玄瞳不敢贸然闯入四方之境,于是颔首回道,“我知晓了,此事辛苦你了,我亲自去南方。”   “是。”玄瞳颔首应道。   琼烟悠哉哉在旁听了一会,假意埋怨这不通情理的巨蟒:“傻,你不敢去,为什么不叫我去?”同样是神位颇高的南海赤龙,不论他还是尧安,想去四方之境,自然都不会有人阻拦。   玄瞳不答,按理说向来不置喙他的尧安更是不会回答才是,怎知这人却突然转了性子,眉心微拢,一派严肃地对他道:“琼烟,好好修炼你的法力,整日闲闲散散,不成样子。”   其实琼烟并不似他所表现的那般闲散,身为胸怀野心、觊觎龙王之位的龙二太子,怎么可能不勤修法术。这一点尧安也是知道的。然而此话出口,他两人都不会觉得不妥,毕竟与大太子比起来,这位二太子确乎逊色一些。   琼烟唯独惊讶的是,这位从来不与他多言的兄长,为何突然管教起他来了。   “尧安,你什么意思?”身下雾气消散,琼烟站直了身子,也略略拢眉。   “你如今这模样,根本不配成为龙王。”   琼烟被气得一噎,倒也没失了理智,依旧觉得他这话蹊跷,追问道:“你要做什么?”   尧安反问:“与你何干?”   “......这凤凰到底怎么了?”   尧安不愿再与他多言,也不愿谈箜若之事,便出口命令道:“玄瞳,护二太子回南海。”   “是。”   尧安挥袖,带着箜若匿去影踪。琼烟望着那渐消渐散的仙气,微微眯起了双眸。   南方宫阙繁华似人间阁楼,通体以朱色为主,像极了烈焰一般的朱雀神兽。远远望去,白云飘絮,缠绕着宫身,让这仿若人间景之地,染上层层仙气。   箜若远远看了一眼,扯住尧安衣袖,让他停了下来。   尧安转首回眸,目光温柔地看他,笑容带着抚慰,轻轻疑问一声。   方才从人界离开,施法前来南方境内,一路匆忙了些,不及与这人说话。眼下快到了地方,箜若才忍不住问他道:“其实二太子方才问的话,我也想知道。你那是什么意思?”   他眸底附有一层从不曾有过的惊惶无措,尧安心知他此刻不安宁,自己是绝不可能三言两语便骗过他的。衡量许久,于是道:“我原本就对龙王之位不甚看重,坐与不坐那个位子,都无甚所谓。既然如此,琼烟愿意做龙王,何不遂了他的意?”   话中皆为诚实,没有撒谎,却是有意地避重就轻,不说到心底真正的顾虑。箜若自是听了出来,见他不肯讲,便抿一抿唇亲自开口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在给南海留后路?”   “箜若......”   “尧安,如果我的事情竟到了如此地步...我绝不允许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   “我只是防范未然。”   “你如果......”箜若牵住他的手,有些心慌地微微垂首道,“你如果为了救我......如何了的话......”   话语忽然止住,箜若如鲠在喉,眼前人不觉也摒住呼吸,胸膛跳快了几分,等着他后文。好半晌才听那声音道:“那我一定不会独自留在世上......数万年的时间太长了,我孤身没有办法......”   尧安喉结一颤,将他揽进怀中紧紧拥住。   “傻得很...我的确是在给南海留后路,但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我总不能看着你陷入危境,自己却无法轻易出手。”   “我虽不及你,却也不是弱小之辈,尧安,你应该相信我......”   “我信你,”尧安俯首吻他,在唇上浅浅触碰,轻轻吐气道,“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相信你不会有事。”   “嗯。”箜若总算放下一些,微微弯唇。   尧安暗暗叹气,滋味难言,只觉又是甜蜜又是心疼不已。他如此喜爱的箜若,是他最重要之人,为了他稳置后路,哪值得他犹疑。   “走吧。”尧安定下心绪,回他浅笑,牵住他的手。   又往前近了数十步,缈缈仙气中便行出人影。同先前在东方宫一般,也是个幼年仙童,装束与东方宫那位相似,只是这位朱衣覆体,银瞳耀目,一眼便是朱雀座下的仙子。   “我认得你,南海龙太子殿下,敢问另一位是丹穴山血凤尊者吗?”仙童十分活泼,笑嘻嘻地开口。   “正是。”两人应一声,向他点一点头。   “我家神君请两位进去。”仙童得了二人肯定,便蹦蹦哒哒地转了身,向前引路。   箜若故意问一句:“陵光神君知晓我二人会来?”   仙童不曾回头,在前头一跳一跳地走路,回道:“是孟章神君说的,他也在宫里头。”   箜若偏头望向尧安,得他了然眼神,不约而同心想,青龙果真是来了南宫。   随着仙童指引穿过几道高大宫门,在一纵梯阶前驻步,原本活泼的仙童规矩了许多,乖乖巧巧地揖一礼,道:“我家神君就在正堂里头,两位自行上去就可以了。”   尧安点头,他先前来过这处,还算熟悉。而箜若虽不曾来过,面对着更为尊贵的四方之神,却也无比平静。本来心中唯独在意与担忧的就只是尧安这人,其他诸事,自然扰不到他。   仙童退下,两人拾阶而上,因着法力遥遥便能听见堂中对话。   堂中两人明显早已听着了仙童的说话声,自然是知晓两人正走近来,却丝毫不避忌,无比轻松地说着他事。   “......未出世的那个,地方我已找着了。那几界不知情,还真是急切得不行。”青龙话语含笑,似是心情极好。   朱雀声音不似他那般爽朗,带了几分慵懒,却也显得畅快,悠悠问道:“魔界也急?”   “怕是最急不过了。”说完,又笑了几声。   “夷微竟什么也没告诉魔尊。”朱雀似是微微呵欠,“整个魔界,恐怕就他知情了。”   青龙话语依旧轻松,却不再似方才那般笑:“你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他,神魔有别,你就不怕他别有所图?”   “图什么给什么,只是人家偏就不图,哪有你那么贪心多事,”朱雀笑道,讽他一句,“你还知道神魔有别,流连各界美人怀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青龙哈哈一笑。   梯阶不算高,尧安与箜若已迈上了最后一层,往前两步跨进堂里。   堂内正下棋之人搁下一子,随即停手,不再继续。   “见过两位神君。”两人行到殿中,停步一礼,朱雀从榻下跳下来,行到座旁坐下,一边道:“两位神君客气了,我这南宫没什么规矩,随意坐坐。”而青龙依旧倚在榻上,此时嫌那棋盘碍事,一挥袖给变没了去。   朱雀虽未斜倚,却也是坐得慵散,的确是无甚规矩的模样。瞧着二人正正经经的神态,有意装得不知两人来意,兴致颇高地问道:“不知两位好酒还是好茶?”罢了又全然不待回答,自顾自接道:“我觉得还是茶好,五界之中,没有比人界更好的茶了,什么碧螺春,竹叶青,样样滋味甚好,两位喜欢哪种?”   箜若微微动了动眉梢,觉得这性情怪异的朱雀也不是当真在问,便也不准备答话,身侧尧安默契十足,只从喉口逸出一声笑。   果真那朱雀随即便自己做了主,一眨眼变出几杯茶水,也不知是一瞬间从人间哪处“借”来的。   箜若仔细看一眼,的确是凡物,并不是幻化成形的东西。想着人间方煮好茶水,不及品用便寻之不着的凡人,微微觉得好笑。罢了又有些恼怒,觉得这朱雀果然霸道,此事虽小,但如此作为,如何不是“仗势欺人”?   尧安瞧出他的不快,也没那心情管这茶水,只望着远处悠然轻啜那人,直言道:“今日寻访陵光神君,可不是为了品茶的。”   “龙太子上回来这儿喝了半杯,我还以为这回也是品茶来着。”朱雀有意戏弄,回避话中之意,顾左右而言他。   尧安此刻倒也不怒,人已来了南宫,早已作了腹稿,便轻松一如闲侃道:“哪里,我是猜着陵光神君喜欢箜若,有意带他给你看一眼。”   “就只是看一眼?”朱雀盈满了笑意。   尧安回得毫不犹豫:“自然只是看一眼,毕竟......”顿了半晌,才直言不讳道:“毕竟这是我的箜若,不是朱雀的灵羽,也不是凡间的徐暮桁。不知陵光神君想要的到底是哪一个?”   朱雀终于微微变了脸色,目光沉沉地品着手中茶。   青龙也是微微诧异,不奇怪他知晓了灵羽之事,却没想到他竟连徐暮桁之事也听说了。不禁稍作思虑问道:“夷微给你讲的?”   尧安笑道:“给我看的。”语罢,终于学着朱雀先前的模样,悠哉游哉地品起了茶水。   青龙放声畅笑:“陵光,我就说了,你还真敢什么都给夷微讲。”朱雀一簇焰团往榻边甩过去,青龙赶紧躲开,老老实实闭了嘴。   才听那慵懒嗓音道:“他讲便讲了,我又没说不让他讲,管你什么事?说到底,无非是你惹出来的事端,还厚着脸在一旁高兴。”   “我可是为了你好。”   “哦?”朱雀侧首望他,“那你来替我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要的是哪一个?”   青龙沉沉敛眸,不羁的语气收敛下去,不作迟疑,万般认真答道:“其实你什么都想要,陵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贪心。”   朱雀沉默,平静面容上瞧不出情绪,与他对话之间仿佛已无视尧安与箜若的存在,把那青龙盯了半晌,才慢慢地,咬牙切齿道:“你今日,是不是找死?”   青龙蓦地恢复了那一脸戏谑调笑:“自然不是,你这双眼睛看不见我,我何必再送上去死在你手上对不对?罢了罢了,不管陵光神君想要这小羽毛,还是想要那个夷微,我都不管你。”   “你管不着,”朱雀低哼一声,“我都要。”   “......”青龙躺回榻上去。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人就是什么都要。   箜若看了这半场闹戏,彼时见他二人无言,又听着了最后那三字,便开了口道:“既然陵光神君要,那便拿走吧,这东西,我一点也不想让他留在我体内。”   “自然是要拿走,”朱雀转眸向他,又带上了那颇有深意的笑目,道,“等这灵羽复苏了,我便拿走。”   “你......”   “陵光神君。”尧安带着怒气唤一声,搁到桌上的人间茶盏不堪怒意,碎成几块,任茶水流泻下去。   “龙太子急什么,”朱雀看一眼他毫无惧意的模样,又道,“龙太子好歹应该敬我,却一直这么不卑不亢的样子,我还猜不着你的心思吗?是不是想威胁我,拼个两败俱伤?”   尧安一直盯着他,不作答复,箜若却越发听得心惊起来。   这朱雀又道:“好歹是四神,不说另外几个,哪怕只是我出手,你也绝对赢不了的。只是南海赤龙的本事,我还不想领教,更别提你身后的整个南海...若是为了这么一只凤凰,害我像麒麟那样子睡个许久都醒不来,就实在是得不偿失了。真打起来,都还是疼得慌,龙太子你说是不是?”   尧安心中一凛,自己持以威胁的筹码,竟就被对方如此轻而易举地讲了出来,言语之间都是满不在乎之意,已让自己立于被动之地。   尚未开口,便见他似乎话语未尽,等了一瞬,朱雀果真继续说下去,只是这回少了几分漫不经心,认真了几分,道:“我自知脾气不大好,外界皆传朱雀性情怪异...但我毕竟不是蛮不讲理,跟那莫名其妙的青龙是不一样的。换作是我,绝不会把灵羽放进这凤凰体内,让他给我养活。此事是我理亏,自然也不会为难于你。况且夷微有意帮你,我更不会不加置喙。”   青龙不置可否地笑一声。   尧安听得一时糊涂,有些犹疑问道:“既如此,陵光神君为何要等至这灵羽复苏?”   “它现在连根长在你家小凤凰灵血内,你要我生拔?你舍得这凤凰,我还舍不得我的灵羽。”   尧安暗自紧了牙关。   眼下知晓了真相,他没理由全然责怪朱雀。但青龙这梁子,不管惹不惹得起,恐怕都算是结下了。   真是恨不得压他在海底,做一颗活水源珠!   ☆、第十二章   尧安竭力冷静下来。   “灵羽复苏,箜若会如何?”   朱雀抬起眼皮看了箜若一眼,明显是看透了他体内之物,把语调拖得长而缓,回道:“你都给了他一颗魂珠了,怕什么?”   话外之意,便是箜若不会被灵羽反噬。   两人闻言俱是松了口气,怎知朱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忽得又道:“我尽量,不让这凤凰变得痴痴傻傻。”   尧安愣了一愣,随即只一瞬间便骤然震怒,周身散发出浓重的深海龙息。宽敞的南宫正堂,突然刮起一阵混杂着海水腥咸之气的狂风。堂中帘帐晃动,朱雀却依旧泰然稳坐,拿一双笑目把他的怒意端在眼底。   箜若望着四下晃荡之物,心惊地抚上这人手背,用力攥住他手掌,好半晌才止了他突起的怒气。   “龙太子生了好大个气。”朱雀四下一瞥,挥袖将那些被吹得东倒西歪之物正形,也不知是不是诚心安抚,道,“我无法拿捏之事,当然只能说是尽量了。”   尧安冷笑出声,反手握住箜若手掌。   朱雀的话,他至少懂了个七八层。五界之大,在这世上,所有活物皆有魂魄。而所谓神智,便由魂魄支撑。如果说灵羽复苏,会使箜若痴傻,那只可能是灵羽夺取了箜若内魄的原因。   兴许朱雀的确无甚恶意,但他话语间那漫不经心的调笑态度,实在让他恼火。尧安想着,禁不住带着余怒,嘲讽回道:“看来和陵光神君的闲谈也当到此为止了。既然神君说了尽力,我也不好再为难。然而这世上没有无解之事,神君做不到的,我却不能放弃。届时护得箜若周全,我也必然会尽量照顾那灵羽,亦不让他在复苏之后,变得痴傻。”   朱雀眸色一沉,金瞳忽然灼灼炫目,凝眸深深地望向他。   尧安却不再多说,带着箜若起身告辞。箜若随他站起身来,原本已是越发不平静,却不想被两人最后这番对话一激,心中狠狠一郁后,整个人重又变得冷静。   看一看向来温柔这人,见他此时眉目间尽显晦暗阴霾之色,便顿下脚步,侧身望向朱雀。箜若语气温和,唇角含笑,神态与这堂中氛围格格不入,微微笑着开了口:“箜若愧为血凤,神力不如南海龙太子,更比不得四方上神,因而此刻真是别无他法。然而我也当尽力一为,这东西已入我灵血之内,那么既然生时共存,死便也一定带着他,陵光神君可放心?”   话落故意慢悠悠地颔首作礼,这才主动捏一捏牵在一起的手掌,拉着尧安离开堂中。   身后骤然一片静默。   行下最后几步梯阶时,忽闻那堂里传出阵阵畅快朗笑,听那声音也不知是喜是怒,一边大笑不止道:“孟章啊孟章,看看你给我惹下的烂摊子!哈哈哈......”   青龙不语,只是半敛了眸,似也幽幽作笑。   接连数日游走人界,加之先前在南海龙宫呆的那几天,已是很久未回丹穴山去。   眼下之事算是有了半个答案,再徒留热闹人间并无甚意义,箜若便想返回凤宫。尧安南海无事需他操心,且心头也放不下箜若,自然便陪着他一道回了丹穴山。   熟悉的草木与宫楼,让箜若这些天来时而隐隐惴惴之心安定下不少,月照楼宇时,不觉起了困意,如同月下凡人一般微微有些疲惫。   其实仙力护体,是不会轻易感到倦乏的,尧安心知箜若如此,必定是因其心中压着灵羽一事。他虽看透却不说破,只顺势哄箜若入睡,而自己却了无睡意,在黑暗中睁着一双浪潮汹涌的眸子,从头到尾梳理着整件事情。   箜若偎着这熟悉的体温,很快入眠,模模糊糊的,竟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回到了百年前,似乎是初次遇着尧安的时候。   百无聊赖的血凤化了原身,在丹穴山的高耸崖壁上展翅,拖着旖旎华丽的七彩尾羽迎风而去。越山峦,穿云霭,不知是要飞至何处,也不知已身在神界还是人间。和风万里,天地皆在凤眸之中,只觉得十分快活。   不知不觉的便到了一片海域之上,凤凰垂首,看着海中那一抹似烈火又似斑斓彩石的倒影,心情舒畅地旋了半圈。水如明镜,心怡神悦,迟迟不忍离去。   海浪越发不平息,忽然之间一道浪柱冲天而起,南海赤龙绕着浪柱盘桓直至云端,沉沉一声龙吟,卷着那惊讶的凤凰埋入海中。凤凰原身微微有些惧海,方入水中,便急急化了人身,攀着赤龙龙鳞不敢放手,只怕被甩在浪潮中,胸膛为这突如其来之事怦怦跳着。   再回神时,这“作恶”的赤龙已带他上岸。箜若湿漉漉着一身,方才被卷入水中时,竟忘了自己有一身神力,可将那些海水阻隔,结果落得一副狼狈模样。   眼前赤龙也化作人形,站在一尺开外双目弯弯望过来。箜若坐在那儿呆呆地看他一阵,身下是一颗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看着看着,随手抓起一颗,对着那赤龙就丢了过去。   ——恼羞成怒,竟然又忘了自己是神仙,打人什么的,不是可以用术法吗?   箜若蹙眉愣住,尧安也是惊讶地微微张嘴,任由那石头不痛不痒得砸在胸前,片刻后忍俊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眼前这落水凤凰红透了耳朵。   “我是......”许久后,那笑声止住。箜若抬首,看见这人在对他说话,然而那声音却忽然听闻不清。   眼瞧着那双薄唇一开一合,箜若蓦地有些恍惚。眼前景致忽然变得不那么真实,他轻轻地开口,似乎接上了那话语,喃喃道:“你是...尧安......”   骤然一静。   天色暗下来,汪洋大海不见踪迹,一瞬间已置身丹穴山凤宫之中。箜若站在庭院里,有些疑惑地眨一眨眼。身后伸出一双手臂,来人动作温柔地将他拥在怀里,轻声耳语道:“箜若,我喜欢你。”   胸膛一跳,柔情蜜意铺天盖地而来,箜若弯起唇角,覆上身前那双手。   想要说些什么,回过身去,却看见尧安目露担忧神色,眉心拧着打不开的结,心疼道:“箜若,别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箜若有些迷茫,偏一偏头问他:“尧安,我怎么了吗?”   尧安轻吻到他额上,回道:“你忘了吗?你的灵血里,被种下了一根朱雀灵羽。”   箜若一惊。   幽幽半敛的眸子忽得抬起,细细吻他这人却不见了。急切地转头去寻找,穿过几处庭院,却到了一个宽敞殿堂。里头两人正执子对弈,一身焰色红袍之人笑盈盈地转头望他,道:“你这小东西,不认得我了?”   一时间仿佛被迷了神智。箜若一步步走过去,朱雀伸手笑道:“是我不好,你不是徐暮桁,你只是我的灵羽。”   “我不是......”   “你不是徐暮桁。”那声音重复一次。   箜若觉得不对,他未说完的并非“徐暮桁”三字,而他想说的是什么?   ——我不是灵羽?   为何不是,如果不是,那他是谁?   “我是...是箜若......”   朱雀大笑,与之对弈的那青龙也朗朗笑开,慢悠悠摇头道:“你也不是箜若。”   朱雀依旧伸着手掌等待他,如烛火般明灭不定的嗓音仿佛是在蛊惑:“过来吧,我不会再随意让你离开了。”   箜若迷离着双目,缓缓将手递过去......   一只手被紧紧攥住,竟被捏得有些疼,耳边有声音唤得担忧:“箜若!”   惊醒睁眼,是在凤宫之中,依旧是暗夜时分。身旁尧安牢牢攥着他的手,见他总算醒来,很是松了一口气,这才问道:“做什么梦了?”一边问着,一边拭去他额上汗珠。   箜若缓了一缓,神思清明后慢慢地埋入尧安怀里,轻声道:“梦见你了。”   “嗯?”尧安沉沉笑了起来,轻抚他长发道,“还以为你做了噩梦,模样那么紧张。怎么我在你梦里,那样吓人吗?”   “你在哪里...都永远是最令我安心的那个。”   箜若也低低作笑,笑罢沉吟半晌,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尧安,我思绪明朗了。”   “什么?”   箜若凝视他双眼,抿唇认真道:“你今日在南宫那样生气,让我有些心惊。而这灵羽之事,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怎么忍心由......”   “什么你自己的事情,”尧安微微有些恼火,听着这话无端端生气,打断他话语道,“你是我的,没有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   箜若口舌一顿,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无奈笑着轻拍他背,又道:“我是说,不能由着你独自想办法。我会与你一起努力,护好我的灵体。”   尧安半晌没有答话,箜若轻轻晃他一下,又等了一阵子,才听他声音低哑道:“好。”   “我明日去找一下烨央,对于灵体之事,他素来比我更为了解。”本来不愿让烨央忧心此事,然而眼下事态着实不算轻松,不得不向他开口询问几句。   身边这人答应下来,他想一想又补充道:“我觉得...我可能要想起灵羽的回忆了。”   “什么意思?”尧安一时不解。   箜若想起方才的梦境,梦里的自己会被朱雀三言两语便控制住,心中必有他物牵引。又思及灵羽刚入体时的那些怪事,回道:“前些日子我总觉得忘了许多事情,就像失忆一般,可仔细一想,我却又什么都记得。思来想去,眼下终于明白......不是我忘了什么,而是灵羽忘了他的回忆。”   还有那时的奇怪梦境,想必梦中的那些声音,都是朱雀所说的话罢。   “箜若,”尧安突然叫他,认真道,“灵羽已与你共生,唯有成熟复苏才会完全脱离你的灵血。倘若灵羽的记忆迟早会在你脑里成形,那就不要阻止,也不要放任......我认为你应当先一步左右他的思想,明白我的意思吗?”   箜若略作沉思,仔细凝思他话中之意。   二灵共存,必然会争夺本体。如果他不先一步控制灵羽,那么灵羽迟早会强势过他。尧安所言正是这个理,他若不愿被灵羽左右了行动,甚至被他肆无忌惮地分走内魄,就必须限制住他。   “我明白了。”   尧安吻一吻他眉梢,又在唇角轻吻几下,如此动作仿佛也在安慰着他自己。   “好,你既然说了要与我一起努力,我便相信你能做到。”   “嗯......”箜若心软如暖春池水,少顷又道,“尧安,多谢你。”眼看这人动了一动眉,急忙吻在他眉心处,阻止了欲起的皱痕,解释道:“我是谢你这恶作剧的赤龙,竟会卷我入海水中。”   忆起梦中最初的情景,箜若禁不住眉目露笑。尧安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却也霎时知晓他指的是什么,笑着回道:“你再飞一次,我还卷你下去。”说着把语调换轻快些,有意哄他:“哪里来的小凤凰,竟在我南海上头盘旋不去,只好请你下来玩一玩了。”   “请我玩一玩,那可就不肯走了。”   尧安陪他笑了一阵子,罢了喟叹般抱住他,似回语又似感慨道:“箜若,别走。”   箜若软了眸光,轻轻点头。   ☆、第十三章   晨光罩上丹穴山顶,夜色退去,换了清爽白昼。   凤宫的一处雅致庭院里,方才起身不久的烨央散着发坐在草地上,跟一大早前来寻他的箜若聊着。神色严肃,很似担忧的模样。   “是青龙害了你?”烨央问话声中有些愤然。   箜若失笑:“哪只是他害了我,此事牵牵绕绕的,看似简单实则也复杂。”   “这青龙身为上神,还真是野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烨央实在是讨厌他,不屑的话语里丝毫没有客气,转而问道,“龙太子如何说?”   “尧安在南宫没克制住,当着朱雀与青龙发了脾气,那两位神位在上,如此已算是冒犯了。眼下他看起来还算冷静,但我知道...他担心我得很。”   “他当然会担心,但只是担心也没用,可有想出什么好的主意?”   箜若摇头。   “他把魂珠都给了我一颗,然而更好的主意,我与他都还未想出。”他回道,见已谈到此,便把来意说明,“烨央,我此来寻你,就是想打听打听,可有什么办法能牢牢地护住我内魄?”   烨央凝眉思索一阵,仔细同他讲道:“以我所知,他那魂珠可护得你的灵体不被外灵吞噬,但对魂与魄的助力却是不大......虽说天下活物皆有魂魄,可差别却十分之大,如我们神界中人,只要魂魄无损,哪怕是毁了肉身,也能将之重塑;可人界凡人却不一样,肉身与魂魄相依,一旦失去肉身,就再也不是凡人。逢着机缘或可成为其他四界之灵,否则连鬼都做不得,只能算是一道孤魂,等着再度轮回,得到新的肉身。”   箜若恍恍然有那么些懂了他的意思,顺他话中之意疑问一句:“你的意思是,五界生灵,凡人力量最为薄弱,可他们在世时,魂魄与本体的牵连反倒是最为紧密的?”   “对,”烨央满意点头,他知道箜若聪明,从不需他多费口舌,随即便又进一步说道,“神魔妖可以魂魄离体,他们却不能这般玩命,兴许是本能的自保,不觉便会将魂魄锁紧。然而尽管如此,凡人中依旧有人能做到神魂出窍,这些人明显比普通人更懂得如何护住魂魄——看似出窍,实则却如同绑了一条线在魂魄与肉身之间,紧密相联。”   “所以我应当去寻找这样的凡人,用人界的奇特方式,锁住自己的魂魄?”   烨央眉目认真地颔首:“这些人,在人界被称作修真者。”   修真者,半人半仙,虽不如神仙一般能活得数万年或者更多,甚至寿与天齐,然比起普通凡人,却已算十分长寿,少则几百,多则能得几千年寿命。   人界。   俗尘凡世之外,青山隐隐,绿水绕山而过,漂摇漫向天际。   起伏连绵的山峦之间,密林重重,竟然隐藏着一处结界。结界无形地包裹住五座山峰,主峰巍然伫立正中,四峰将其环绕。座座山峰高耸入天,云如薄絮,亦如丝带,柔软缠绕峰身。   隐约流溢着仙气之地,正是人界赫赫有名的修仙大派——飘渺宗。   山路之上,结界之外,一驾难掩富贵的神秘车队静静地候在石碑外侧。一名年轻妇人双眸含泪,将臂间婴儿递交给眼前道人,满是依依不舍。道人眉目瞧来无比年轻,却不知年岁,一袭青衣边角随风轻扬,仔细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妇人松手的霎那,满眶泪水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顺腮而下,身旁男子搂住她单薄的肩膀,面上亦是万分沉重。   “这孩子...就拜托仙人了,这一生不求其他,但求他能平安喜乐。”男子沉哑着嗓音缓缓开口,妇人低声呜咽不止,往那襁褓中望去,只愿多看几眼。   道人轻轻叹气,眉目神色却是平静,回道:“三皇子与皇妃放心,此子与我飘渺宗有缘,必能在此安度年华。然他一入飘渺,从此往后便不再是皇家人,望勿再挂怀。”   皇妃闻听此言,顿时又悲从心来,伸出手去想要抚那孩子,却被身边人攥住纤细手掌,轻轻按到了自己胸膛。半晌后三皇子声音不稳,低低劝道:“同我回去吧......”   皇妃摇头流泪,渐渐哭得喘不上气来,忽得双腿一软,昏倒过去。三皇子急忙将她抱起来,微红着双眼又看那婴儿一眼,罢了向道人颔首致意,狠心转身离去。   婴儿不知缘何突然放声大哭,车队未曾止步,在哭声中渐渐行向山道远方......   飘渺峰顶,青衣老道静静地煮一壶茶,茶烟从壶嘴流泄出,袅袅旋上屋顶。   箜若坐在桌对,嗅着清新茶香,看着眼前年逾两千岁的道长。算一算时日,他似乎已在这飘渺峰上喝了一个月多的茶了。   不过方才走神,对面这人便问他:“神君有心事?”   箜若回神,原本下意识要摇头,略作思忖却颔首道:“在想,掌门缘何为我煮茶。”   飘渺掌门闻言一笑,回道:“我知神君处境,然神君已位列仙班,魂灵之事,似我等凡人一般修行必定成效甚微。神君所需,一则是定心魂,二则是锁内魄。前者靠神君自己,后者当靠外物。”   这话来时便听他说过一次,眼下再听他重复一次,忽然便明白了内里的意思。   原来要他喝茶,只是要他在这环境清静之地净心洗神,增强心魂念力。而这一点不论时间长短,的确都是要靠他自己。   箜若拾起茶杯,轻轻戳了一口,执杯的手指上微弱得泛着银光。放下茶杯,垂首静静地望着十指,心知灵羽已逐渐成长。   之前是尧安用一颗魂珠压制住了他身体上的异状,可魂珠护灵体,却到底限制不得灵羽本身。现下灵羽强了一点,这些异状便再度显现出来了。箜若闭眼凝神,再睁眼时,十指如初,光芒消褪。   ——幸好,他现在是真能控制住了。这茶,也不是白喝了月余。   可这灵羽终归会越来越强,他想要一直控制住他,心魂之力就必须一直胜他一筹。   正想着,门外有人来报,随即一名年轻道人怀抱一婴儿行入房中。   孩子依旧大哭不已,纵是修为清净的道人也被哭得微微紧张了点,隐隐约约仿佛涨红了脸。飘渺掌门不曾抬头,依旧是温如山风的声音,缓缓道:“紫云,把孩子抱给箜若神君瞧瞧。”罢了又道:“你心躁了,去走一走吧。”   道人闻言自省,正了正脸色,仔细将婴孩递给箜若,答一声“是”。   箜若有些意外,抱着这软软一团小东西,看他哭红了鼻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哄。茫然之下,轻轻戳一戳他肉肉的脸颊,又在背上拍一拍。婴儿顿了顿,眨巴着一双泪眸看向他,慢慢地竟把哭声止住。   箜若不觉微微弯唇,飘渺掌门看在眼里,笑道:“神君与他有缘,想必往后还有故事。”   后半句似有玄机,箜若听出半分却不问他,等他下文。   飘渺掌门执着茶壶续斟两杯,道:“这孩子是当朝三皇子的嫡出次子,名作闻豫。出生不过一天,便被钦天监的人算出命数,说是凡世之中留不得,否则不止王朝,恐怕天下子民都将遭血难。   “三皇子在宫里头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皇帝松口,准他待这孩子满月之后,将之送来飘渺峰,毕竟在世人眼中,飘渺峰算不得凡世之地,如此倒也能说得过去。我若不收,这孩子便无活路,只好暂且留下这留不住之人。”   箜若疑惑问道:“何谓‘留不住之人’?”   “神君且看看他血中之物。”   箜若点点头,身子坐正一些,将孩子轻轻放躺在腿上,一手护着,另一手掌置于其额上,缓缓地虚抚至脚跟,万分惊讶,深深凝视着眼前小孩。   ——怎会想到,传说中带着麒麟扳指出世之人,竟就是眼前这个婴儿。   也不怪那钦天监,这个孩子若被家人留下,的确会害得整个京城陷入危境之中。   “他......”   “再过几十年,总该有他要面对之事。”飘渺掌门微微一叹息,“生不可为凡人,闻豫这名字自是不必用了......从此往后,就叫绝尘吧。”   绝去万千凡尘,归去当去之地,将遗留千年之事了结。   “慈悲慈悲,我终究只是个凡人,他界之事无法置喙,神君若愿意,届时还请你护绝尘一二。”   箜若万般感慨,缓缓颔首答应下来。只是心中却又觉得,事端复杂,恐怕那时的绝尘,根本不由他来护了。   喝了一月多的茶,唯有今日最不平静。   箜若行出房门,身侧吹来一阵清风,微微阖眸,往观云崖边行去。   陡峭险峻的山崖高耸云间,往下观望深不见底,只迷迷蒙蒙一片雾痕。箜若抬首望向云层更上头,片刻后,风云俱动,赤色巨龙穿行其里,似将身侧雾绦皆染出朱色,腾云驾雾,越渐靠近。   唇角慢慢弯出了笑容,眸里皆是温情,箜若抬起手臂迎他,一瞬后,化作人形的赤龙已拥抱住他。   “尧......”话未道完,这人托着后颈吻住他,辗转着把唇齿尝遍,又轻轻地啃了一口嘴角。   箜若有些微喘,尧安笑着问他:“今日的茶喝完了?”   “喝完了。”箜若回他一笑。   这人有些感慨,牵起他的手,在指尖咬一下,道:“给我看一看如何了。”   箜若暗自好笑,眼前人就像是凡间先生查人功课一般认真,想着,便也给他看了。从他手中抽出手指,凝视片刻,手指一动,亮出点点银辉,罢了又凝神半晌,变作原样。   “好......”尧安十分欣喜地低笑出声,“若能一直如此,灵羽便不足为惧。”   “嗯。”   尧安揽住他后腰,弯着双目将他按紧了些,偏头轻吻耳廊。如此耳鬓厮磨了好一阵,直磨得箜若受不了,想要将他推开,才又将人再度束缚住,低声耳语道:“奖励你。”   身下勃勃地隔着衣物触碰腹部,一只手已经扯开了衣带。崖边鲜有人至,箜若依着他索要,一挥手凝一处结界,将两人笼在其中。   尧安席地而坐,抱他在怀中,从耳垂顺着脖颈向下,寸寸疼惜过一片胸膛,身下之手逐渐绕到身后去,一边啃咬着锁骨,一边缓缓送进手指。   箜若微微地喘,眸底含笑,替他解开身上的衣物。尧安抬头吻住他双唇,退出的手指抚慰到前身,待他放松之时将自己送进去。   “慢点......”箜若抱紧了他,轻轻颤着,把头枕到他肩上。   崖风拂在炽热身躯上,缓解不了分毫,反倒如柔羽浅挠,愈发让人失了神智。箜若随他沉沉浮浮,勾腿圈住尧安腰身。   “箜若......”尧安低低唤他名字,撞出他喉间难耐低吟,不再记得身处何地。   天地之间,入目只此一人。   ☆、第十四章   “那孩子出世了。”   尧安抱着箜若离开观云崖。   飘渺峰上,掌门特地安排了一间屋子留他长住,既是尽力相助,便由他随性自由,直到愿意离去。屋子清净,却因此偏僻了些,尧安也不着急,没想着要使什么法力,只把人打横抱着,循着人少的路,一步一步走回去。   箜若声音有些慵懒,和着一丝鼻音,还带着几分情潮未尽的余韵。尧安听得心尖麻痒,垂眸看着他微肿的双唇,尚有些心不在焉,疑问了一声。箜若便重复一次道:“带着扳指的那个孩子出世了。”   尧安恍悟,神思回位,颔首道:“我知道,月前便出世了,生在皇家。”   箜若暗觉意外,看着他了然神色,顺口便问了一句:“你怎么没跟我说?”   其实孩子出世第一天,尧安便知道了。只是不太在意,觉得这件事情与他们牵连不大,自然也就没特意想着要说。眼下听箜若如此问,一时便也有些茫茫然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了想道:“觉得不重要,没想起要说,你怎么突然想着了?”   方才箜若话一问罢,其实就已觉得这问得滑稽。换作是他,也不会时刻想着要把这么一件事告诉尧安知道。今天会这么提起,全是因为这件本不重要的事情忽然同他牵扯到了一起,虽不知往后会如何,但至少眼下不再与己无关了。   “那孩子今日被送来了飘渺峰,我还抱了抱他。”箜若回道,不知为何轻声补充了一句,“软软的......”   尧安本就听得意料之外,正要认真去思索,又见他接了后头三字,不禁低笑出声。   箜若往他胸前蹭了蹭,尧安顺势挪一挪胳膊将他再抱好一些,又问道:“怎么被送来了?”   “掌门说,皇帝不准要他,钦天监算准了他命数。”   这人叹气,箜若抬眼疑问道:“我感觉到他体内的扳指了,可那东西,怎么会融化在血里?”   “因为那东西本身也是灵血,”尧安回道,千年前的事情,他的确知之不少,“那扳指是麒麟沉睡前,用自己的灵血化就的,并在上头结了封印,连着封印扔到人界。”   “当时就没人捡着吗?”   尧安笑答:“本来就是扔给一人的,又不是地里的大萝卜,其他人哪能捡着。”   “给了谁?”箜若越发好奇。   尧安看他追问不休的模样,笑了一笑,索性把事情全搬出来讲给他听。   “我知晓的也不全,只是还算了解。其实凡人修仙得道,若想位列仙班,是需由神界中人封他神位的,否则便只算作是散仙,箜若,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箜若听得认真,点一点头,这人便接着道:“现如今的飘渺掌门年逾两千岁,做这掌门也有近千年之久,门中弟子皆十分仰慕他,而那些至多不过几百岁的道人,却鲜有人知道,上一任掌门已修道成仙,活了近万年之久,且至死都还阳寿有余。   “当时麒麟欲要收他入麒麟宫,并予他神位,可他却只愿做一名散仙,后僵持不下,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麒麟便以灵血化出一只扳指予他,随即沉睡千年。而那掌门也毁了自己未尽的阳寿,在这千年里一遍一遍地轮回转世。”   这故事真是漏洞百出,箜若蹙眉,忍不住又是一串儿疑问:“轮回了那么多次,为何到如今才引得各界来寻他?既是麒麟亲自予他的扳指,为何又会说出‘遂执扳指者心愿’之话?这千年来,扳指一直在他血中吗?”   尧安失笑,就着抱他的姿势轻拍了一下臀。   箜若顿口,脸红。   “小凤凰诸多疑问,这是怀疑夫君讲的故事?”尧安望着他面上暖色,禁不住戏言,随即耐着性子为他解惑,“我讲到了,那扳指上头是结了封印的,这就是为何一直无人寻到它的缘由,也是因此,这扳指才能一直牢牢地依附在绝尘血中。直到这一次他再度转世成人,封印越来越弱,气息已遮掩不住,各界便骚动起来。”   “你怎知掌门为他更名作绝尘?”箜若惊讶。   此问一出,连带着尧安也诧异不已,愣了一愣才悟出话里的意思,颇为感慨道:“原来如今的掌门,竟已知晓这婴儿是上任掌门的转世......箜若,上任掌门入飘渺宗后,本就名作绝尘。”   箜若张了张口,震惊得无可言喻。   他所经历的事情本都是一派平淡,以为烨央坠轮回已算是大得不得了的大事了。可自从青龙将那朱雀灵羽种入他灵血中后,所遇着的事情便愈发复杂起来。直到今日知晓这牵扯千年之事,真是丝丝缕缕,理不清。   “掌门今日嘱咐我...希望来日有机会时,能护得绝尘一二。”   “你应下了?”   “应下了。”   尧安无奈笑道:“第三只牵扯上的神兽,麒麟。”   箜若心中自也感叹,却又见他故作苦兮兮的神情,好笑地弯弯眉眼。尧安望着他叹气:“你夫君急得心上一把火,你还笑得出来。”   箜若把手臂攀上去勾住脖颈,抿着唇微笑,轻声回他:“尧安,我不会有事的。”尧安正被哄得愉快,这声音却又放得更轻了些,温柔问道:“倘若我少了一魄,变得痴傻,你还会这般喜欢我吗?”   真是恨不得好好地打他几下屁股。   这问题让尧安生气,根本不欲回答,可箜若就那么笑目盈盈地望着他,看得他无奈了,又发不出脾气,只好深深叹气,反是问道:“如若是我,你还会这般喜欢我吗?”语气里满是怜惜与心疼,隐隐还有几分委屈。   箜若整颗心都跟着颤了颤,一瞬间差点要掉下眼泪。   “尧安。”   “嗯。”   之后却再无言语,这人抱着他一步步走得踏实,回到那幽静房屋去。   将人仔细放到榻上时,箜若却不肯放手,依旧揽着他脖子。尧安俯下身去,凑到耳鬓旁轻蹭一下,话里情深意切:“箜若,我不知你我魂魄能存在几万年还是几十万年,甚至更久...但你生我即生,你死我即死。不论如何,我都只爱你,永远都爱你。”   箜若吻住他唇,心暖与心痛交杂侵袭在胸腔里,逼得他呼吸不过来。   他从未怀疑过尧安对他的感情,一如尧安也坚信着他一样。打从百年前开始,这赤龙卷他下水后,他便庆幸飞到了南海之上。他从来没有忘,自己才是先喜欢上的那一个,可也从来都明白,尧安的喜欢却来得更要深刻。那份情爱总是多得他应接不暇,一直将他放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今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大抵是多多少少被那些烦恼事扰了心。但这人这般回答,却让他想着,从此往后,那样的话永远不要再问了吧......   箜若抵着他的额,温存闭上双目......   清风徐徐,茶烟袅袅。   这一回的煮茶,被掌门搬到了院子里,只因那跌跌撞撞方学会走路的小孩总爱在院中晃来晃去。   一晃又已是人间一个年头。   箜若没想到自己在飘渺峰一住便是一年多,这一年甚少回丹穴山去,倒是时常能收着烨央传来的密语,关切地问上几句。   茶水斟杯声扰了耳,箜若回神,飘渺掌门对他慈眉善目地一笑。这掌门年岁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但在人界,毕竟算是年事已高,已是满头白发,眉与颔下之须皆化作银丝。   “多谢。”箜若端起茶杯,执杯双手,十指银辉灼灼。   光芒已炫目至极,与朱雀指尖十分相似了。箜若并不慌乱,指上异状不掩下并非是压制不住,相反,其上的神力他已能同朱雀一般控制自如,神力虽不如他,却也威力不小。   这一点于箜若而言反倒是个预料之外的惊喜,灵羽的成长尚未失控,且其灵力对自己还颇有助益,如此下去,至少最后一刻,若尧安罔顾一切,他能护得这人平安。   二灵共存,各自威胁却能力共增,一如在烈火中涅槃求生,凤凰,不就该如此吗?   “不知神君体内之灵羽,已是何种模样了?”飘渺掌门声如静海,问得缓慢。   “已能隐约化形。”箜若答,搁下了手中茶杯,抬头又缓缓问道,“掌门可要看一看?”不知是不是被这茶香影响,与飘渺掌门同处时,自己说话的语调也放得慢了些。   飘渺掌门颔首,箜若轻轻舒气更静下一些,随即闭眼,催动体内灵羽之力。   周身似乎裹了一层绵绵暖光,又似薄薄一层焰火,明灭不定地闪烁。片刻后箜若睁眼,那一双眸子变成了淡淡的金瞳,满瀑黑发微微显现出灰色,只是发尾的焰色不曾消去;眉目仿佛未变,面容瞧着却像是另外一人。箜若开口,清澈嗓音隐约沉了些,道:“掌门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身旁便有小小一团东西靠近,软绵绵的小孩撞到他腰上,扒住了便不肯放开,仰着头,张嘴好奇地望着他。   箜若浅浅笑着抱他到怀里,一瞬间变回原来模样。   飘渺掌门回道:“灵羽魂醒的这些时日,神君一直能完好制住他。但目前既已能化形至此,往后便是其回魄的时候了。”   “掌门之意,是说这灵羽要争我内魄了?”   “回几分,夺几分。”飘渺掌门面色正了些,道,“他的内魄在转生时分了一些给那个凡人,才造就了凡世间的那人,也是因此而失去灵性。如今想要变成从前模样,剩下的几分内魄自当慢慢复苏,待全然觉醒,不够的那几分,便会从神君那儿拿了。那也是最考验神君的时刻。”   怀里小孩眨眨眼看着他,疑惑地伸手去捉他头发,奇怪着为何又变了颜色,抓了一把就要往嘴里塞,箜若将头发扯出来,捏一捏他小手。罢了抬眼回道:“我明白了,依掌门之见,下一步我当做什么?”   “有一种灵果,名叫安魄,生在魔界。”   安魄,单是这名字便知其用途,箜若不再多问。   “多谢掌门,我自会寻得。”   漫天云卷,重重云幕之中,似有游龙静候。   ☆、第十五章   原以为是十分难寻的东西,哪知轻易便得手。   魔界瘴气弥漫,穿行其里,如同行走迷雾之中。细一想来,整五界间,大概除了鬼界,也就属这个地方最为阴森骇人了。   箜若站在一株通体乌黑的树前,探手从枝头掰下一只婴孩拳头大小的果实。这果子红如浓血,凑到鼻尖也能闻得几丝若有似无的腥味儿,不愧是魔界独有的东西。把玩两下,偏头望尧安道:“这遍地都是的东西,为何从前没听说过?”   尧安一派正经地答:“我倒是听说过,甚至见一些魔君吃过,只是不知如此好找,也没想着会有用处。这果子遍布魔界,想必于他们而言,无异于土豆之于凡人。”   箜若捏着手中的玩意儿不禁失语,明知他这般比喻只是个玩笑话,却认真回道:“所以我是要吃魔界的土豆?”   “这么结在树上,也可能是苹果。”尧安以拳抵唇,终忍不住闷闷笑了起来。   无奈一声轻叹,算是了然为何魔界中人总是魔魄强于魔魂。但这样的东西,对其他几界而言,真的有用吗?   “掌门那日有向我坦言,说他虽知晓此物,却从未吃过。凡人吃了这东西...是会入魔道的。”明明轻易到手,却半晌下不去口,箜若道得犹豫,“只是凡人修炼之术对我无用,才不得不依此外物。”   身为神仙,自然是吃多少这东西都不会入魔,但是否有用,当真不得而知。且心中总有几分抵触,一如正飘散在鼻间的那抹腥味,让他难以不感到恶心。   思来想去,徘徊了好一阵,只是将那果子塞进袖里,随即抬眸道:“走吧。”   尧安收了笑,担忧问道:“怎么不吃?”   喝惯了清甜琼露的娇贵凤凰面色平淡,眸底却诚实地流露出不满,摇头道:“闻着臭,若真有用,到时候再吃吧。”   “你啊,”这人牵过他的手,口中话语不赞同,足下却已依着他往回走,“这一年多来灵体与心魂控制得宜,便开始大意了?可不要松懈分毫。”   “我知道。”紧紧绞在一处的手指被捏了捏,箜若被他哄得心软,抿一抿唇只好又将那果子拿出来。微不易察地浅皱眉头,忍着那股味儿咬下一口。   果然是难以下咽,真不知魔界中人如何能吃得下去。   果实汁少多肉,内里无核,箜若忍着反感又咬几口,尽量不去在意那味道,总算勉强咽下去。张口正要评说两句,嘴里竟被身边人弯着眉眼塞进一块甜甜的酥糖。   这人喉间溢出轻笑,软语道:“知晓这果子腥味重,特地揣了酥糖在身上,味道如何?我看他们人间哄小孩子喝药,都使这法子。”   满嘴糯甜遮盖了安魄之味,箜若把这酥糖嚼化,不由得唇齿留香,忽然偏头吻他一下,笑问道:“你说味道如何?”   尧安故作暧昧地以舌扫唇,甚是满意。   “这些人还挺会做糖,甜得很。”   箜若神色愉快不似羞窘,耳廊却些微红了点,握紧那同主人一样体贴温暖的手掌,与他归去飘渺峰。   迷离不清的魔气里渐渐现出一人身形,素净白衣与这暗沉景致格格不入,轻轻转着手中玄玉箫,缓缓地逸出一声笑......   麒麟的封印已越渐转弱,瞧着尚且天真无邪的小孩时不时竟会双眸涣散,神思不稳,肉肉软软的拇指上隐约现出一圈血痕。   各界探得消息之人越来越多,不速之客接二连三地靠近飘渺峰,结界之外妖魔鬼怪蠢蠢欲动,邪气浓郁不散,似随时会将结界打破。飘渺掌门有心戒备,为结界加设重重阵法,彻底锁死了入峰之处,将外界阻断,使得整一个飘渺宗,只出不进。   箜若蹲在绝尘身前,眸色严肃地看着他指上痕迹,指腹轻轻摩挲。罢了站起身来,几尺开外的老道倚树而坐,身子微微倾斜,不似从前那般端正,瞧来是力虚至极。   “掌门。”箜若走近几步,带着些伤怀唤他一声。   不论身份如何相殊,飘渺掌门都是日日为他煮茶之人,这是他欠下的恩情,身为神君,却不知何以偿还。   飘渺掌门双目半敛,悠悠望向远山,彼时听他说话,便将视线转回来,含笑覆到他身上,慢道:“神君不必为我感伤,为飘渺结界固阵唯掌门能及,亦是不容回避的责任。我自知阳寿几何,能守护此地至千年之劫,便足够了。”   “掌门若愿,我可助你成仙,倘若如此,掌门几十年后便不会.......”   箜若话未道尽,飘渺掌门已摆首打断他,无声笑了半晌才道:“命数如此,不当强求,况且此生无憾。倒是神君受此拖累,往后若再离开飘渺峰,不到那一天都无法再回来了。”   箜若摇头:“掌门已助我太多。”   “我力量微薄,一切还是靠的神君自己。有一点神君且记住,无论到了何种境况,都不要忘了你本体之心,”苍老手指触着胸膛,温和道,“外灵不可惧,任他再过强大,这都是唯一夺不去的。”   “我记住了。”   微微起了阵风,清风拂脑,小孩方巧醒过神来。四下转了转脑袋,一晃一晃地走到树下,靠着飘渺掌门腰身坐下来。掌门甩袖护住他,罢了又面向箜若道:“我在此歇息一会儿,神君哪时要走了,向我道一句话便好。”   “定当知会掌门。”   眼前老道缓缓阖上疲惫双眸,箜若不再出声打扰,静立片刻后转身离去。心中沉重,分明还有几十年之期,却觉得与这飘渺掌门的分别近在眼前。   行出主宫外庭,没几步便看见了静待在不远处的尧安。   箜若停下脚步,那人向他走来,食指弯曲着,轻轻地从他眉角顺到颔下,温和问道:“掌门还好?”   “还好,有些累着了,”箜若低声答,对着眼前人便不由得情绪更加松懈,默默流出些失落之意,“不过两千岁,我却觉得他像是我的长者...本欲助他入神界,然他修道至此,竟却不愿。掌门把万事看得透彻,足以受神人敬重。”   尧安轻叹一息,道:“终是要出去的,再相见就只能是几十年后了。”   “我明白,”箜若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坚定,“答应过就不会食言,那时我定会回来。”   “我自是同你一起,”尧安回他笃定眸光,笑道,“所以这一次出去,该把所有麻烦都解决了,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   “嗯。”箜若颔首,浅浅弯唇。   二人决定在这飘渺峰上留宿最后一夜。   原是想着稍作观望,毕竟阵法方才塑成,若界外当真没有异动,两人再行离开。   怎知不过夜半,便又生出意料之外的事情。   倒不是飘渺峰有何异动,而是箜若的梦里,出现了不请自来之人。   这一场梦境浑浑噩噩,四周一片漆黑死寂,让人寻不着方向。箜若在梦中似遭外物束缚一般动弹不得,胸膛仿佛有一股力量正要破茧而出。   无尽黑暗之中,唯有面上的那双眼眸是唯一的光亮,时而是焰色的红泽,时而又化作烁动的金辉。   箜若呼吸不畅,周身疼痛欲裂,梦里梦外都难以忍耐地挣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隐约传来尧安的声音,急切又心疼地唤他名字。这声音越渐清晰,让他能够轻易辨明虚实,并知晓自己是身在梦中。只是尽管如此,却依旧苏醒不得,越发急不可耐。   正自挣扎时,黑暗中遥远地传来一阵玉箫声,伴着足音靠近。箜若抬头面向来人之处,即便暗沉沉一片无法视物,也能无比肯定来人就站在自己身前。   “你是谁?”那人说话,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   箜若张口,自己的名字就在嘴边,半晌道不出来。   那人不急不躁,再问他一次:“你是谁?”   “我......”箜若耗尽力气终于发出声音,吐字一瞬间金眸凌厉,胸膛中有噬骨之痛。禁不住浑身上下都起了淋漓大汗,大口大口地喘气。   “慢慢说,说你的名字。”   “...箜......若......”闭眼,把最后一丝光亮也掩下,极为费力道,“我是......箜若......”   梦境骤断。   睁眼是一双红瞳。   尧安长舒一气,冷汗也自额角滑落,松懈下身体回靠住床栏。床边还坐着一白衣人,唇角似笑非笑地弯着,兴味满满的模样。   箜若慢慢恢复神智,胸膛起伏逐渐缓下,好一阵后,目光不再迷离,淡淡地看向那人。   “你......”   “你这凤凰,”夷微扬眉轻笑,伸出一只手去,拇指从食指指腹划过,以术法割出一道浅浅血口,“你也太不把那羽毛当回事了。”   指上溢出一滴鲜血,夷微将食指按到他颈上,血珠缓慢地融入肌肤,又道:“你当他是什么山鸡毛吗,那可是朱雀的灵羽。安魄能护你内魄,为何就不会护他的?”   尧安听得一惊,暗自追悔,怪自己太过大意。   箜若尚有些思绪混沌,片刻后才真正把这话入了耳中,不由凝眉道:“安魄...助了灵羽?”   夷微收手,眯眸笑着舔一舔指尖。   “倒还没有,只是灵羽在与你争食安魄。不就是你刚才做的那梦了?”   “那你......”箜若望着他指上正恢复着的伤口,欲言又止。   身侧尧安失了耐性,替他把话问下去:“梦魔这一滴血,是帮了箜若吗?”   夷微也不客气,点头便收了这恩,道:“魔界的东西,当然只有让魔来告诉它,该如何发挥效力。”   这梦魔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敌人。只是眼下帮到了如此地步,反而让箜若担忧起来,觉得他心中所想,并不如表象上那般简单。忍不住又问道:“梦魔为何帮我...你与朱雀不是更为熟识吗?”   闻言这人忍俊不禁。   “我同他岂止是熟识,”夷微大笑不已,“我和他熟得很......所以,我为什么要帮这灵羽?”   言语自相矛盾,令箜若听得一头雾水。   “话说回来,南方宫确是冷清了些,除了那讨厌的青龙在时,陵光总是独自无趣。如此想来,有这么个小羽毛陪他也不是不好。”夷微不等他再问,笑罢顺下眉目,主动接道,“我帮了你,这灵羽依旧能复苏,哪里不对了?往后就让他那么呆呆傻傻的,倒也不错。”   尧安眉梢浅扬,从话中听出些眉目,试探着问了一句:“梦魔觉得,凡间的徐暮桁太过聪明?”   夷微转眸向他,丝毫没有否定之意,道:“陵光的身边不需要那样的灵羽。”如此,也总算让箜若隐约明白。   还以为魔界里头当真出了位心慈手软的菩萨,原来不过是各得其需,皆大欢喜而已。   ——如此也好,彼此都不必再不安猜忌。   “梦魔的好意我便替箜若收下了,”尧安回道,比箜若更为果断,露出心安理得的神色,隐约带着些嘲讽,“箜若本就是无辜受牵连,那灵羽如何都没有资格分他内魄。呆呆傻傻好也罢,不好也罢,都理应如此。”   “龙太子倒挺理直气壮的。”   “必然,梦魔相助,自当与你道谢。只是对于那灵羽,我何必在意他的死活。”   “死不了。”夷微幽幽含笑。   箜若周身回了力气,撑身坐起来,身旁尧安扶他一下。望一望窗外天色,忽得想起重要事来,忙心惊问道:“你如何进来的?”   难道那样牢固的阵法,竟被破了吗?   夷微瞧出他心思,笑着执起玄玉箫扫过他眼前,道:“自然是这么进来的。阵法挡了道,我总能找到我的路。梦中之路四通八达,哪里都去得。”不甚在意的态度,让人瞧不清本心善恶。   箜若敛眉,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他小看了所谓梦魔,竟以为不论他法力如何,到底只是一位魔君罢了。然现下看来,并不只是如此。   如他所言,梦境四通八达,只要他愿意,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更没有制不住的心性。   成一梦,毁一梦,全凭一时好恶。   这样的魔,实在是太可怕了......   箜若面色波澜不惊,掩下心中所思,突兀问道:“你觊觎那扳指吗?”   “我?”夷微故作茫然的眨眨眼,“小凤凰,你看我像吗?”箜若抿唇不答,他笑了一笑靠近一些,轻声说道:“我若觊觎,千年前麒麟刚回去睡大觉时,我就能找到那个绝尘。”   “为何你不把真相告诉魔尊?”   “告诉他做什么?我就算说了,他又岂会相信,这扳指非但不能遂他心愿,反而会害他...反正也得不到,不如就让他去找一通。”夷微双眼弯作两道银钩,“再者,魔界声势浩大地去找,妖鬼两界才会跟着瞎胡闹对不对?”话落轻抿着双唇,独自笑得轻快。   箜若不再言语,只听着从他喉间发出的闷闷沉笑,越发觉得这个梦魔,不可能是好相与之人。   夜色正沉,不再对话时,点点意味深长之笑反将氛围衬得更加寂静清冷。   尧安略微垂眸望向箜若泛着银芒的指尖,心下对于梦魔的本性倒是并不介怀,反正于他而言,不管梦魔是善是恶,所言所行对箜若无害便足够了。   眼下别无所求,只有箜若的安危,是最为重要的。   ☆、第十六章   翌日天明,箜若向飘渺掌门辞行。   正是人间入夏时,飘渺峰却总是清清爽爽,宛如初秋;鲜有人至的峰顶之上,还常年四季得结着冰雪。   飘渺掌门依旧坐在院里煮茶,身侧放着一张绵绵软垫。本应好动的小孩懵懵地坐在上面,又在走神。箜若走进庭院,足音无比轻柔,小孩却被惊了一下,蓦地回过神来,抬头远远地看一看他,又侧头看一看掌门,罢了垂首盯着自己的拇指,柔软小手茫然地捏着指上血痕。   “去......”如扳指一样的血痕任他如何揉捏都不起变化,绝尘仰脸向着掌门,学会说话不久,会的字眼尚且不多。   掌门面朝向他,一派宁和地看着他伸来的小手,未接到掌中。绝尘皱起一张小脸,又挤出一个字:“不。”只换来一声轻叹。   箜若走近,坐到掌门对面。   “他不喜欢那个东西。”   清茶散着热气倒入杯中,飘渺掌门摇头:“是与否,待他尽数回忆起来了,自会有个结果。”   绝尘黑润的一双眼眨一眨,像是在听他说这句话。半晌无人帮他,便又收回手去,过了一会儿,再度失神,独自呆呆地看着拇指。   箜若嗅着茶香,道:“今日特地来辞行,此后便不会天天来此饮茶了。”   “神君此去,愿万事安好。”   “多谢掌门一年多来的照顾,”捧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一紧,又道,“掌门放心,那时必会归来。”他转眸望一眼绝尘,接道:“只要我还是我,便绝不会爽约。”   飘渺掌门听出他言外之意,慈善眸光正视他双目,道:“神君乃有心之人,必不会败给灵羽。”   “也请掌门保重。”   天色突然暗了一些,赤龙腾空,从远处靠近,越渐高升至结界之处,引得那一片云泛出浅浅光华。   箜若喝下一口茶水,轻道一声“告辞”。起身回退几步,踩云而去,跃坐到龙身之上。   赤龙带着他穿过结界,那抹光华变得浓烈,直到龙尾隐去,才又逐渐平息,余下风平浪静之貌。   庭院下的道人依旧静静地煮茶,身旁小孩抬头望,不知是透过云层看去了哪个方向......   箜若叹气,倾身趴在龙背上,茫茫然若有所失。   “尧安,”轻唤一声,赤龙应下,他又问道,“你要不要回南海去?”   尧安似有些犹豫,略作停顿才回道:“你若想回丹穴山去,我便陪你。”   “你若想回南海,我也陪你......反正眼下我去哪里,其实都一样。”   赤龙沉沉笑了几声,不再答话,一转龙首向南海行去。   在飘渺峰的这一年多里,箜若不曾回丹穴山,尧安时时陪着他,即便是每日里煮茶时都不曾行远,因此也未归过南海。   龙宫之中并无大事,否则玄瞳定会传消息给他,因而眼下也说不上万分挂心。只是身为长太子,一年不归多少有些不像话,还是应当回去,主动讨龙王责备一番。   越近南海,碧色浩海滑如软绸,微荡涟漪。背着箜若的赤龙忽如想到了什么,也不知会一声,卷着他就冲进海里。箜若微惊,赶紧施着术法将海水阻隔在身外。   虽极为突然,但有过一次教训,这一回倒不至于再落得狼狈一身。   直潜到龙宫之外,尧安才变回人身,抱着怀里攀得紧紧的凤凰,阵阵好笑。罢了还表扬他:“有进步。”   箜若眸底生出笑意,动一动眉尖把手臂松开一些,道:“相好后装得那么温柔,我都忘了你性子原本这样恶劣。”   “那可不是装的,”尧安放他下来,凑到唇角亲一亲,笑道,“我看你从飘渺峰出来一直心情低郁,逗一逗你。”   箜若弯唇,本也是玩笑话。随即想着飘渺峰,回道:“以前没遇到过什么事情,从未与他人之事牵连得这般深...如今因着灵羽一事与掌门相识,也因此介入千年之劫,心中很是感触。放不下掌门之恩,也放不下绝尘之托。”   “放不下便记着,”尧安拥他进怀里,“我陪你。”   箜若点点头。   两人回到宫中,一切如常。海花迷眼,四处景致分毫未变。   尧安带箜若径直往寝宫去,牵着手直把人带到床边,待他坐下便俯身道:“你歇一会儿,我想去见见父王。”   “嗯。”箜若仰头吻他一下,随即也不待他离去,兀自脱了外衫鞋履,从善如流地裹进被子里去。海底总是凉凉的,睡与不睡,果然都是这样最舒服了。   尧安看得好笑,隔着被子拥他一下,在眉心回一吻,这才转身行出房门。   南海龙宫,长太子的宫阁内无甚婢女,皆因尧安不喜人杂吵嚷,加之身有法术万事可亲为,便只留了两三人在里头。然而其他地方却热闹许多,方行出自己的宫阁没几步,就接连遇着好几个婢女,一边盈盈施礼,一边略微惊讶,想是意外这位一年多不归的长太子忽然回来了。   尧安不多置喙,一路行至正阁书房,在外头驻步行礼道:“父王。”   一道挺拔身影映在窗上,随着界外的粼粼波光微晃着。   “进来吧。”   里头传来一声答复,尧安站直身子行进房去,绕过一重珊瑚珠帘,看见了书桌后之人,着一身纹有金龙的朱色长袍,执笔弄丹青。   “父王。”尧安在几步外停下脚步。   龙王勾了最后一抹色,缓缓搁下毛笔,抬眼看他,道:“回来了。”   “是。”   “去哪儿了?”   “人界。”   龙王沉笑道:“你倒挺诚实。”   尧安答得愉快:“儿臣若瞒得住,大概也会撒谎。”   龙王叹一口气,揉着额角坐到身后的椅座上。   南海的长太子虽对他诚实,却并非事事依他管教,有时的确令人头疼。   “你是不是介入了千年前的麒麟之事?”   “算是,”尧安道,“至少几十年后会插手。”   龙王笑得耐人寻味,摇头道:“天真,你以为那是怎样的事情?插不了手的。”   “那也不得不做。”尧安无奈。熟知自己的父王,自然明白他的话里向来不曾有过欺骗。但尽管如此,箜若之事,他不可能不加理会。   “罢了,随你去吧,不过是一场闹剧。”龙王摆一摆手,尧安正要答是,又听他道,“依本王看来这反倒是小事一桩,倒是你与那只血凤,为何会去招惹四方上神?”   原来就连此事也被龙王知晓,尧安听他之言便蹙眉不悦,回道:“父王说错了,是四神先招惹上儿臣。”   “怎么你了?”   尧安一时徘徊。   思来想去,眼前所面对之人毕竟是生父,便不再隐瞒,妥协开口道:“青龙将一根朱雀灵羽种入了箜若灵血之中,儿臣不能看着箜若被灵体反噬。”   龙王长叹一息,觉得青龙一向品性不羁,却不想已恶劣至此。   各界素来有各界的规矩,神界自不例外,只是四方上神无所拘束,随性惯了,从不正视这些规诫。若逢着一些小事便也罢了,如今做出夺人灵体之事,着实过分了些。   偏偏对方还是丹穴山逢千年只遇着四只的尊贵血凤,神位如此不俗,青龙也敢妄自下手。再加上这么个深情的南海龙太子,倘若箜若真出何异况,该如何收场?   “唉...下去吧,”龙王无奈至极,心中隐隐地做着计较,先把他给打发下去,道,“你去西花园找琼烟。”   “找他何事?”   龙王不答,只道:“去便知道了。”   “是。”尧安施礼退下。   西花园珊瑚丛丛,漫地被投射下五彩霞光,是南海龙宫最为怡人之处。   许久未曾踏足此地,蓦地欣赏之下,觉得还要更好看几分。想起箜若以前来这儿时也感到景色颇好,这几日正能得空,尧安便打算着带他来走走。   正想着,西花园里的交谈声已传入耳中,说是交谈,其实只听得见琼烟一个人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几分戏弄,一直说个不停。   “你说北海的玲珑公主好,还是西海的紫游公主更为娇俏?我觉得都挺好......若是你,你喜欢哪个?嗯?你倒是回我一句......”喋喋不休,几乎能想象到被问话之人的表情。   尧安略有些同情起玄瞳来。   这条不善言辞的深海巨蟒,同琼烟如此相处不知已多少年了。明明是自己的手下,却似乎从琼烟出生起,便一直伴在他左右。   一时间,便恍惚想起了数千年前的事情。   琼烟刚出生时,模样极其可爱。小小的孩子在龙蛋中敲敲打打了许久才弄碎几片壳,蛋身被挣动得一晃,倒在地上滚了几圈,随后才见这粉嫩嫩的小孩从里头爬出来。   当时的尧安已是少年形态,小孩不顾身旁的父王母后,冲着他就晃悠悠地走过来,顶着两只小巧稚嫩的龙角,张开手臂喊“哥哥抱”。   起初懂得乖乖巧巧地叫“哥哥”,后来大了些便会规规矩矩叫“兄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怎么就一声声地喊他“尧安”了?   “尧安。”   声音将思绪打断,尧安回神,已走到花园里头。琼烟手肘撑头坐在桌旁,戏谑道:“还以为龙太子不打算回来了。”   “不回来,南海可以放心交给你吗?”尧安噎他一句。   琼烟全不放在心上,早已习惯与他没好言地说话,愉快一笑,手掌揽着几块贝壳到他面前。   “什么?”尧安坐下,随手拾一块来看。   贝壳上头,竟精致地刻着女子眉眼。   “你见父王了吗?”   “见了。”   琼烟挑眉,眼眸亮如星子:“怎么他没给你说,龙嗣之事?”   “龙嗣?”尧安凝眉微愣,忽然明白龙王让他来找琼烟的意思。   难怪会说什么“去了便知”,敢情他这位父王知晓他对箜若的情意,不知如何开口?   尧安无所谓一笑,把贝壳还给他,道:“那是你的事。”语罢看一眼立在他身旁的玄瞳,又说:“你若想找哪个公主,看上了谁随便挑,正好我不与你抢。”   “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选?”琼烟见他望着自己身后某人,目光中的含义也让他隐约不快起来,道,“你就这么丢下了,是不想要这龙王之位了?”   “我若想要龙嗣,自然是能有的,”尧安不为所动,反将一军,“抛开龙嗣不谈,南海龙王之位,你就足以驾驭了吗?”   琼烟眸色深深,轻抿的唇角逐渐弯出些弧度。   尧安不再管他如何想,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神色暧昧地拂过那些贝壳,转身一步步地离去了。   琼烟望着他背影轻笑,拿起一只贝壳,看也不看上头的人像便贴在唇边,侧首问身后人道:“这个美吗?”   玄瞳不语。   “美吗?”他又问一次,十足地有耐心。   身后人犹豫片刻,轻轻点一下头。   琼烟笑道:“这可是你给出的第一个回答,真觉得这个适合我吗?还是说尧安来过,你就愿意回答了?呵...玄瞳你啊......还真是忠心。”说着,手指一用力,将那贝壳掰成两块。   “美,那你就留着一个一个慢慢看吧。”眸里目光已笑意褪尽,琼烟起身离开。玄瞳提步欲要跟上,他转首怒道:“不许跟着我!”   身后人顿了一顿,停下脚步,慢慢地攥紧袖里手掌。   ☆、第十七章   尧安放轻了步子进门去。   方才归来,行过窗畔时忍不住透过缝隙侧首一瞥,瞧见床被中之人竟已睡着了。悄然坐到床边,望着脸颊被暖得微红的箜若,眼底笑容掩也掩不住,思绪里满是嗜睡这人。   手里还握着一只贝壳,尧安垂首一看,觉得上头那女子模样不过尚可——自是怎么看都比不得自家小凤凰。   那会儿在西花园的时候,他未挑未选地顺了一只贝壳走,原是想戏弄戏弄箜若,没想到回来时他已睡熟,便不忍心把他给叫醒了。   俯下身去轻柔浅吻,随即去书桌旁独自找些事儿做,只把那贝壳顺手放在了箜若枕边。   这一年里无甚大事,杂七杂八的小事倒是不少,他一年不在南海,想必这些琐事都给琼烟做了。书桌上一本簿录,规规整整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头仔细记录着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除了一桩四海共宴,其他的尽是些不值一提却又教人烦心的小事。   比如南海红鲤家的夫人来告状,说是隔壁墨鱼故意挑事打伤了自己儿子,儿子负伤较重,恐怕赶不上几十年后的千年龙门关了。红鲤夫人哭得特别伤心,闹着全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指望着他能一跃龙门了,眼下出了这么个事,一定要墨鱼家给个说法......   尧安往后翻了一下,看见琼烟对此事给出的答复是:罚墨鱼劳役十年,接红鲤家儿子进龙宫疗伤,必定让他得以参与几十年后的龙门关。   这答复让他颇为满意。初一看兴许会觉得琼烟略为偏袒了红鲤家,但细一想便能明白他的用意——龙族血脉实在稀缺,有可能一跃成龙的鲤鱼的确应当好好保护。   又往后边看下去,发现这些个事情虽琐屑,但琼烟处理得的确甚好。隐隐的,竟让他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觉得南海龙二太子原来比他所以为的要成熟不少。   尧安微微作笑,便一页一页往后头翻下去,百无聊赖的事情,也教他看得津津有味起来。   一年多的大小之事记录在一起成了厚厚一本,看着看着便忘了时间,直到箜若迷迷糊糊睡醒过来,这人还坐在书桌旁。   箜若在被窝里蹭了蹭,慢慢睁眼,清醒半晌后挪着身子往床外去看,寻找着尧安是否已回来。刚瞧见这人身影,便听得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手肘下头被压碎了。   尧安被这声音引得转首望过去,看见箜若茫然的神情,正抬着手肘看枕边的几块贝壳碎片,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是什么......”箜若坐直身子,被子软软地滑到腰下。   伸手拿起一块碎片,发现了上面的半副眉眼,随即又将其余几片拾起来,放在手心拼凑一番。   尧安倒扣下簿录,走到他身边坐下,偏头看着他手心渐已成形的女子容颜,含笑问:“好看吗?”   “挺好看,”箜若回答,又问道,“这是什么?”   尧安故作正经,解释道:“一位龙公主,父王开始挂心龙嗣之事了。”   “嗯?”箜若方才睡醒,思绪还有些懵懂,睁着一双水眸极其认真地望着他,把这话在脑里过了几遍才明白话里的意思,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你觉得挺好看?”   “不好看。”   尧安忍不得又是一声笑,弯着眉目问他:“你怎么想?”   箜若抿着唇似在认真思索这问题,其实嘴里一瞬便有了答案,只是说不出口。   “我怎么想有用吗?”   “有,”尧安笑融融颔首,以示承诺,“你怎么想,我就怎么做。”   箜若把那碎片随手丢回枕畔,道:“不许。”   “好,”这人应得也干脆,“你说不许就不许。”罢了稍作停顿,又摆出一脸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即便父王不责怪,龙嗣稀缺却也是个大事。”   “你就是......”箜若眼神闪了闪,其实这人面上的笑意他看得明白,也猜到他多半是捉弄自己,却还是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声音轻了些道,“你就是想看我吃醋是不是?”   还真是如此,只是尧安哪会这么答,笑着回道:“不是,我只是同你商量,这事儿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箜若果真有所期待地看着他。   尧安凑近一些把唇浅触在他面上,话语间把他肌肤摩挲得微痒,声音极低道:“蓬莱上有一种仙草,不论雄雌,食之皆可受孕,你说......”   箜若算是明白了,眼前这赤龙玩心比以往都要大,竟同他开起这样的玩笑。思忖片刻,他转过头去,迎上那双唇,学着他一般笑道:“你说得对,是个好办法,这么一来你就可以自己生了。”   “......”   尧安认输了。   差点忘了这只凤凰嘴可不笨,心头万般无奈,总算理解了凡人间的那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着,一边又觉得愈发好笑,含着送上前来的双唇轻吮,倾身逼着他倒到床上去。   “解决了这一问题,龙太子可安心了?”箜若揽住他肩背,顺从地跌进软被中。   尧安对他露出一丝苦笑,颔首道:“安心,安心极了。”说着缓缓低头,再度吻住那双笑得愉快的唇,把那笑声变作微喘,褪去两人衣衫,带他溺进欢情之中。   这人逐渐变得热情非常,箜若攀附住他,随着他的动作而摆动,感受着身体里源源不绝的快意,眸底浮出一片温暖......   每每在这海底,总是分不清昼与夜。   箜若同这人折腾一晌,虽已了无困意,却浑身惫懒的不想下床,索性一翻身又裹进被子里去贪暖。   尧安也不知是忙些什么,哄着他温存一阵便又独自离去。箜若也没问他是去何处,脑子里却没忘记那碎掉的贝壳,明知是玩笑,却依旧有些闷闷地想把它销作一缕青烟。伸手摸了一阵,才发现那人离开的时候,已把这东西带出去丢掉了。   无声笑弯了眉眼,舒舒服服地又把被子裹紧一些。   等到这人再回来时,手中竟然拿着一大条树枝,黑乎乎的枝干上头结满了通红的果实。还未近床边,箜若便闻着一股熟悉又讨厌的味儿,一睁眼望向他,诧异到无话可说。   好半晌才问道:“你去魔界了?”   “嗯,多弄些个回来。”尧安点头回道,“顺便寻着梦魔问了几声,他说既已封了血在你身体里作引子,往后这东西便能随便吃了,不必顾虑灵羽的威胁。”   箜若明白这些东西的作用,但想起那味道,望过去的眼神着实好不起来。   尧安瞧出他的心思,于是把东西丢到桌上,走近床畔来劝哄他:“也不必每日都吃,隔三岔五地吃一颗就行,多了少了都不见得好。”   “嗯。”箜若勉强点头。   这人满意作笑,掀了被子把他抱出来,替他穿好衣裳。   手指间温和细致的动作,仿佛无比喜欢为他更衣,总是乐此不疲地舍简取繁,非要亲手来穿。   “可不能呆在龙宫便不出床铺了。”一边说着,抱着他走到书桌后坐下,又是熟悉的姿势,与他一同翻看先前未瞧完的簿录。   箜若靠在他颈窝,随口回一句:“被里暖。”   “我抱着你还会不会凉?”   “不会。”箜若弯眸,精神了一些,把视线转到簿录上。   和上次来这儿时看的内容不太一样,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尽是些家长里短的邻里纠纷,倒也挺有趣。这人瞧着了特别有意思的地方,还会指着上头的文字同他聊上几句。   除此之外,尧安也会仔仔细细看琼烟的批示,好与不好的地方,都评说与他听。   箜若起初不觉有异,慢慢的心中却有些担忧,靠在他肩上仰头来看,眸里带着一丝不知当何开口的徘徊。   尧安注意到他的神情,暂且搁下簿录,顺手在那微微抬起的下颚上抚过,问道:“怎么了?”   箜若道:“你对琼烟......你是不是打算放手给他了?”   尧安沉默半晌,在他这一问之下,慢慢瞧清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颔首回道:“是,他可以。”   箜若心头滋味难明。   “尧安,你若是本就有此打算,我会很开心,五千年时间不短,我不愿你总是忙碌......只要你不是因我灵羽一事而如此决定。”   这人笑着轻叹一口气,觉得自灵羽一事以来,箜若对他的作为似乎敏感许多,颇觉无奈道:“我不愿骗你,决意将龙王之位让与琼烟,的确免了我的后顾之忧,然而即便没有灵羽之事,我也会作此打算。一则我不能让你五千年里的多数时日都在这南海陪我;二则是,琼烟毕竟是我亲弟,我心底里从未真的疏离过他,他所愿的,如果承担得起,我又怎么会当真同他争抢呢?”   语气诚挚,句句发自真心。   箜若信了这话,心中忧虑霎时便一扫而空,对他露出笑容。   “那便好,待这事情解决之后,千年之期一过,便万事无忧,你我可以游遍五界,你想做什么,我便随你做什么。”   “好。”尧安听得心底里欢喜极了,最爱听箜若的这般言辞。游遍五界,抛开一切烦扰,无所顾虑地畅行天地间,这是他最希望与箜若一起去做的事情。   曾经以为遥远,没想到已近在几十年之后。   这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过一眨眼的几十年里,还有着几道险壑需他二人逾越,而他自会牵好身边这人,同他一起走过去。   并肩而行,什么险阻都不值一提。   尧安轻轻揉弄着箜若光亮指尖,同他目光相遇,对视而笑。   正满心甜蜜时,耳中似乎传来异响。   箜若抬头望向窗外,觉得那透海而入的声音像极了丹穴山的凤凰啼鸣,只是太过痛苦似有些变了音色,被幽深海水一番荡洗,已有些破碎不成调。   凝神细听,来声时断时续,却并非幻觉。   “尧安,你听得见吗?”   “什么?”尧安笑容敛浅一些,正色应他,见他忧心模样,便静下双耳捕捉幽海之声,却是半晌未听得任何怪异动静。   “是雌凰啼鸣,如果你听不见,却能传到我耳中,那一定是......”箜若推离他身,浅红的双瞳色泽变得浓重起来,如同燃起了两簇炙火。   ——那一定是血凤中的那一双雌凰出事了。   “我要回去,你等我。”   尧安尚未回过神来,眼前之人已青丝裹上焰色,伸手去抓,只勾住了一抹影子。蹙眉叹气,只好急急地追出去。   待到赤龙破海而出时,展翅的血凤已拖着迤逦尾羽,在天际划过一道火光。赤龙腾云追去,无奈叹气,想着以前真是从未发现,这只凤凰能飞得这样快。   丹穴山四季郁郁苍苍,俯瞰望下,满目绿意,却唯独山顶之巅是例外。那四四方方的最高处是凤宫的祭坛,若不是那里燎起的刺眼红光,箜若几乎要忘了,凤宫的祭坛其实也是血凤的刑场。   凤凰一族虽血脉昌盛,但血凤却是每千年仅逢四只的尊贵神君,只要尽己所职,素来规矩束缚少之又少,已算得是十分自由,就连烨央那般擅入轮回,也未得任何惩罚。因而长久以来,几乎没有血凤在此受过刑罚,箜若自己更是从未见过。   今日啼鸣,究竟是雌凰中哪一位的声音?又究竟是遇着了怎样的事情?   方才飞出南海之时又听着了一瞬的清晰唳嘹,让箜若这一路都心惊不已。   ——凤鸣锵锵,当如金玉相击,何种境地竟至于凄厉如斯。   祭坛之顶已入目,箜若俯身而下,远远望见了站在看台一侧的烨央。那人也早已瞧见了他,抬头等着他落到身前,看他化作人身。   “怎么了......”尚不及缓气便急切问道,一边转头将目光送往刑场正中,一瞬间睁大了双眸。   ——那只被黑天玄铁锁链紧束在半空的血凤已经伤至原形,漫身艳红的并不是那一层微弱的焰火,而是已把凤羽浸透的腥红血液。   锁在刑台上的,正是雌凰采阳。   ☆、第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忙 间歇性断更 每次尽量不超过一天 尽量不断更 谢谢支持   似乎还是晚了一步,除了受过刑罚的采阳,整个祭台之上,只剩下了候着他的烨央。   不远处风云之声渐近,赤龙终也赶到。   箜若微愣,转眸看向已至身旁的尧安,回神道:“你也来了。”   “你那样急切离去,我怎么放心得下。”尧安颔首应他,罢了也把目光挪去刑台处,禁不住敛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箜若摇头:“我也还不知晓怎么了。”   话落便听眼前的烨央一声叹息。   “急功近利,罔入魔道。”   “入魔道?”箜若震惊不已,与同样目露讶异之色的尧安对视一眼,随即再度偏头望去半空,仔仔细细地把那锁链上的残败凤凰看穿看透。   采阳因伤势惨重,凤凰周身的真火已淡弱将熄,因而方才仓促一瞥之下,并未察觉分毫异样。眼下凝神去看,果真在那浅浅薄薄的辉光里,看出了一分乌紫色瘴气。   “为何?”   “心中又妒又惧,便如此了。”烨央又叹一息,回道,“原本我轮回归来,灵体中附增的龙子精魂已让她不安,令她日日忧心着自己会与凤王之位失之交臂...如今再来你这么一遭,便逼急了她。”   “我?”   烨央以目光示意他的指尖。   箜若一时了悟,原本是自己体内骤生的灵羽之息,让采阳察觉到了威胁。   可笑,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竟在别人眼里珍如珠宝。她若想要,自己唯独担心的,恐怕是不知该如何让给她吧?   箜若摇一摇头,无奈苦笑。   烨央兀自继续道:“如今我才知道她到底有多么看中凤王之位,竟将你我与岚毓三人盯得如此之紧。想你这一年多以来也不在凤宫之中,她却都能探知你的动向......箜若,采阳她...差点儿害死了岚毓。”   “她究竟做了什么?”箜若越发听得心惊,又无比担忧道,“岚毓怎么了?”   “在寝房内养伤,尚未危及魂魄,方才流紫娘娘监刑罢,便去看她了。”烨央瞧他挂心,便先安抚一句,随即才细言道,“采阳术法臻修已至瓶颈,短短几十年时日,想要有所突破怕是很难,她一时情急,便吞食了众多妖魔之魂,想要凭借邪气强益术法......被岚毓发现时,她已噬下三十九只妖魔精魂。”   “三十九只,”箜若抿唇,微微有些咬牙切齿,“魔尊与妖尊如何罢休?”   “正是不肯罢休,只是当前几界纷乱,魔尊妖尊也无暇太过牵念此事,仅是暗地里与凤宫知会过心中意思,只要凤宫给出一个交代。如此,流紫娘娘便废了采阳。”   一旁聆听的尧安稍作思忖,总觉得有不太明晰的诡异之处,疑惑问道:“采阳毕竟身为神君...我若记得不错,若由着神君噬足百魂,便会使之成为非神非魔之物,五界皆容之不下,更毋论你们凤宫了......所以,她何必行这般得不偿失的大险招?”   烨央被问得怔忡,旋即大惊,面色急变,转眸深深凝视向采阳,万般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什么......”   箜若也悟出尧安言外之意,心下一紧,张了张唇,沉声道一句“不好”,纵身而起,跃至刑台半空中。烨央与尧安便也紧随其步,只是并未如他一般悬升在采阳眼前,只是站在刑台下面观望着等他。   眼前的采阳已被拔除血凤的三凤羽,唯有魂飞魄散,仅含着最后一口精气。   箜若望着她,竟有些不忍开口说话,忆起幼时四人一同在仙苑浴火渡劫,千年前又一同被接入凤宫之中,如今离凤王换任不足几十年之时,相互之间的感情居然已落得如此境地。   血淋淋的凤凰似乎传出了一声虚弱的轻笑,竟是采阳先开口问他:“你......想说...什么?”   箜若压不住心中的猜想,轻声问她:“是她害了你吗?”   闻言采阳竟又笑了几声,周身伤口被微微扯动,疼得她窒息一瞬,这才止住低笑,痛苦回道:“本就是...我做错了......合该报应......只是唯独...没想到......她竟会骗我......”   “果真是她害你的?”箜若声音起了波澜,“采阳,你这样的心思,为什么也会轻信她?”   “亲如...姐妹......为何不信......”采阳费尽力气,勉强将头抬起一点来,对上他的目光,双眼里含着仅剩的一丝温暖,缓缓道,“如我这样的...心思...也会......也会有...如何都相信的人啊......你...会怀疑烨央吗?”   “我不会,”箜若摇头,万分同情看她,道,“所以你至死都不明白,如何才算作是亲。采阳,我与烨央从未有争夺之心,所以彼此信任。而你却一直渴求着岚毓所渴求之物,这便是区别。”   “是吗......”   “你的贪念与妒忌都太重,”箜若狠心道,“我不知晓她是如何诱你走到这一步的,但事到如今我却想告诉你......我体内新生的灵息是外侵之物,是有可能取我而代之的东西......”   鲜血淋漓的凤凰蓦地睁大眼,不过一瞬便又虚弱半敛,眸中一闪而过的光簇熄灭。   箜若不再继续说下去,只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晦暗眼底情绪纷杂,嘲讽、不甘与绝望皆在其里,半晌后又一同逝去,只余下一片死寂。   鲜血自凤羽拔断处滴滴落到刑台上,好一阵静默无声,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还活着。又过了一会儿,才听那虚弱声音低哑道:“多谢你......让我明白......”   箜若不答,望着她缓缓阖上的双眼,少顷,那凤首蓦地垂下一寸,最后一口精气耗尽,浅淡焰色与瘴气一同消散,染血的躯体逐渐化作烟尘,唯独七彩的尾羽不可磨灭,飘散着零落到地上。   箜若慢慢落身下去,望着血泊里的尾羽,轻轻一挥手,将它们收到掌中。   “烨央。”   “嗯?”身后这人应他。   他回过身去,面色平静道:“这一千年间的血凤,恐怕只能剩下两个了。”   烨央微微一愣,罢了明白他话中深意,颔首道:“好。”   箜若垂眸,手中的凤凰尾羽,正渐渐失去它七彩的光华。   出了祭坛,也不使什么法术,拾着山梯一路回到凤宫里去。手中尾羽上还时有鲜血滴落而下,断断续续地在梯阶上连成一串稀疏血链,也把箜若的衣袖染红几寸。   尧安托着手掌唤起一片海雾,想把那羽毛上头的血液洗去,箜若却摇头制止道:“这样就好。尧安,回了凤宫,你先到我房中等我片刻可好?”   这人自是答好,鼻中嗅着浅浅血腥气,大抵猜着了他要去何处。   箜若便同烨央一道去见了岚毓。   到院中时正碰着流紫娘娘出来,两人谦逊躬身,唤一声“君上”。流紫娘娘微微一颔首,目光扫过他手中尾羽,却只字不提今日之事,只道:“箜若,本王听说你遇着了棘手之事,可还能应对?”   “劳君上挂心,尚可对付。”   “那便好。”语罢又是一颔首,留他两人在此,兀自离去了。   箜若看着这女子清冷背影,心知她并非真的关心自己,就如他也隐隐察觉到,身在王位千年的流紫娘娘,不可能对今日之事毫不起疑,否则方才看到自己手中之物的眼神,便不会平静到没有一丝波纹了。   那人渐渐走远,阳光般耀目的金色凤袍不再留存于视线中。丹穴山柔风不歇,彼时已把尾羽上的血渍拂得几乎干涸。   “箜若,”烨央开口打断他思绪,“你回得匆忙,我倒忘了问你一句,灵羽之事如何了?”   “还好,”箜若对他露出几许笑容,回道,“当不成威胁,你放心。”   烨央安心松了口气,回他淡笑,看向院中窗门又道:“我便不进去了。”   箜若有些意外,烨央本是有意与他同来,没想到到了门前却止步。再转念一想,忽然又思透,想必方才自己心中对流紫娘娘的那一番揣度,烨央也是想到了吧。这人轮回归来无意中提过一句,说是甚为厌倦女子的那些阴狠心计,今日之事本就教人震惊,流紫娘娘的态度无疑在他心间又添了一份堵,让他不痛快了。   想着略觉无奈,倒也顺他心思,点点头回道:“那你也不必等我,这便回去歇着吧。”   “那好,若有何事,你再找我便是。”   “嗯。”   烨央转身行出庭院,箜若目送他走远几步,这才独自往岚毓房前去了。   叩了叩门,片刻后听着一声虚弱回应,随即房门打开。箜若行进去,径直行到床边。床上这雌凰有些魂虚之相,许久不见,人身皮相依旧眉目精致,面上似有浓浓伤怀,对他柔声道:“你回丹穴山来了。”望到他手中物时,眼底滑过一丝异样。   “若非出此大事,恐怕还在外头逍遥。”箜若话中听不出玩笑与否,把那染血尾羽轻轻捧放到她床头。   岚毓神色一滞,猜不定他此举是否有何暗寓,也不知他有无怀疑自己,徘徊警惕,竟忘了回他之话。   箜若收回手来,站直了在她床前,把她神情尽收眼底,慢慢露出浅笑,道:“急急赶回来,倒也见了采阳最后一面,能同她说最后几句话。”   “是啊,”岚毓见他模样无所异端,便也苦笑起来,回道,“可惜我身在凤宫,却因有伤在体,反而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是她伤了你吗?”箜若问。   岚毓面上浮出哀痛,目光沉沉覆到枕边尾羽上,回道:“她已入魔,早便失了心智,会伤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猜她最后同我说了什么?”   岚毓心间一跳,镇定问他:“什么?”   刻意沉默了好一阵,箜若才低声回道:“她说与你亲如姐妹。”眼前女子低垂下眉目,再看不清眸底情绪,他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所以我把这尾羽给你带来了。”   半晌无声,许久才听她道:“多谢你。”   “你好好休养。”箜若告别。   顺手阖了房门,想来会有一阵子不再见岚毓了,毕竟下一次相见,便只能将她也送到采阳逝去的刑台之上了罢......   丹穴山间,一直袭着轻软微风。   箜若回到自己房里,尧安竟未在等他。   里外寻了一圈,没见着这人,不觉微微凝眉,心下生了几分担忧。又等了好一阵不见人回来,更是愈发不安。   手抚到腰间龙骨玉坠上,正欲借灵力寻他,便听着门外脚步声,一转眸瞧见这人走进来,手中还拿着一条乌色树枝。   原来方才这么一会儿,尧安已再度往返一遭,把安魄带了过来,打定主意陪他在丹穴山留下。   箜若接过他手中枝条搁到桌上,转身轻轻揽住他腰身,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   “没事吧?”尧安揉着他发顶轻声问。   “没事。”箜若蹭着颈窝摇摇头,在他身边寻些体贴安抚,话语低缓,“事情一桩桩的,有些累了。”   尧安沉声一笑,抱起他到床边,轻轻把人放到柔软被里,俯身吻一吻眼角,道:“累了便什么也不去想,哪怕天塌下来......”   “有你顶着?”箜若笑问。   尧安弯眸戏道:“有女娲娘娘去补。”   逗得他嗤笑出声,心情莫名变得畅快起来,果然在这个人身边,总是难以感到不愉快。   “好,天塌下来,我也不怕。”箜若扯一扯他袖子,拉着这人躺到身边。   尧安扣住他十指,万般温情。心中默默想着箜若说的话,想到这些天以来,的确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且每一件都在预料之外,逢千年之期,果真是多事之秋。   也罢,天要塌也随意,即便女娲娘娘不来,自己也一定护好他。   ☆、第十九章   至此以后,丹穴山与南海两处往返,不再刻意去往别地,万事仿又回归平顺。而箜若体内之灵羽一事,说不出是好是坏,只是许久不曾有什么动静,安然潜伏在灵血中。   安魄的果实,箜若依旧时不时地吃着,起初会对那滋味无比反感与恶心,然而用得久了,不觉间也变得不知其味起来。   待到回过神来细思,才骤然惊觉,那灵羽竟又与血凤灵体共存了小几十个年头。   ——亦即是说,离千年之期,也是越发得近了。   为何不足两年便可现魂的灵羽,却需要耗足几十年时日以醒魄?又究竟还要多久,才是其真正复苏的时候?   箜若的泰然处之愈渐消逝,只怕届时诸多难事齐发,让他不只是应接不暇而已......   更何况他最为在意的,是如何都不能连累尧安。   海浪暗涌,琉璃光铺在地上,轻轻漾了几回。   那个人正坐在窗边头疼地揉着额角,手中是琼烟批过一道的折子,被呈至龙王处,又被龙王气恼地传到他手中。   折子上头的事情不算严重,不过是南海管辖之下的一条清河濒临断流,河内生灵唯恐流离失所,求南海赐下一颗水源珠,救清河于危急时刻。   这么一件事情,原本批下一颗源珠便是了,偏偏琼烟不知如何想的,只在上头留下四个大字:顺其自然。   这么一件轻易可解的小事竟也批不出让人满意的答复,如此一来,龙王自然就动了怒。   心心念念想要得到龙王之位,因而向来万事谨行慎思的琼烟,近来却不是初次犯这般肤浅的错误了,尧安心头暗火,轻易能察觉到这之中的刻意为之,唯独是想不明白他这是要做给谁看。   懊恼之间,蕴着法力低道了一声“来人”。   宫苑里本无几位婢女,因而门外并未时刻候着人,彼时听着召唤,才有一尾小小的游鱼无水自游,灵巧地到了门旁,进门前幻作一名秀气婢女,遥遥施礼道:“大太子。”   尧安眉心还不曾解开,目光依旧锁在折子上,语气里带了几分火气:“去把玄瞳给我叫来。”   “是。”婢女化作游鱼而去。   随即,一只手从一侧靠近,揉在眉心把皱痕抹散。   尧安闷着的那口气终于叹出来,勾手揽住走到身旁的箜若,偏头将脸埋在他腰侧。箜若就着这姿势看看他手中折子,望着那秀气的四字若有所思,不禁觉得南海二太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你也别太急,他本是能做好的,弄清楚是闹什么脾气便是了。”   “闹脾气?”尧安无意间似被点了一句,眉尖动了动,莫可奈何地笑问道,“你说的有理,只是...我想不到他会闹什么脾气。”   这么几千年来,兄弟二人的情义越发疏离,然除此之外,身为南海的二太子,琼烟绝对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甚严肃的事情上,尧安也都会悄悄让他两分,不让他有什么委屈。这么一个被护着的角色,能闹什么脾气,以至于要拿着正事乱来?   “他的私事,你总不会全然知晓,”箜若抚一抚腰间的脑袋,道,“我猜想你叫玄瞳过来,便是为了打听他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吧?如此一问,兴许便明了了。”   尧安舒坦了些,隔着衣裳在他腰上用力亲一下。   过不片刻,玄瞳便赶来了大太子宫苑,在门外报声。尧安松开了箜若,这才应下一声,唤他进来。   绛袍入目,来人面色之上总是一片木然,素来难得瞧见一丝波澜起伏,尧安倒不在意,开门见山地问他:“琼烟近来怎么了?”   玄瞳默了一晌,许是料不到他会这般发问,又不知缘何竟极为异常地一瞬间逸了神智,随即才回道:“二太子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尧安敛眸,手中折子一合,甩袖便丢到他怀里去,道,“你言下之意,是说他从来都这般无能吗?”   玄瞳接住折子,一时没有去看,见尧安并无意考虑他冒犯与否,才逾矩展开观阅一番,薄薄一双唇越渐抿紧,片刻后俯下身子,单膝跪在他跟前。   “说实话。”   玄瞳不语。   尧安被气得笑出声来,蓦地问道:“玄瞳,我问你,倘若我要与琼烟争夺龙王之位,你助他还是助我?”   玄瞳依旧不发一语,慢慢地,将另一膝也跪到地上去。   如此,便算是回答了。   尧安唇边之笑已辨不明喜怒,起身走近两步,蹲下身子,道:“抬眼。”罢了直直望着他双目,似将时间置之于其外,静静望了不知多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似水:“你因我而得道,从一开始就是我的属下,而我给过你的最重要的命令,是从琼烟出生起便保护好他,如今你做得淋漓尽致,我竟说不得你是忠,还是不忠。”   玄瞳目光沉寂地回望进那一双龙眸,面无表情之下,实则已是满心挣扎。   尧安又道:“如今关乎他的事情,我的要求竟已无法让你诚实开口了吗?”   “殿下......”   “琼烟是我亲弟。”   玄瞳咬紧口中牙。   “请殿下责罚。”   尧安怒极,原本被箜若安抚下的情绪忽然再度扬起,甚少暴怒之人竟抑制不住地甩袖出去,站起身背向他的一刻,玄瞳已被他掌上法力打出一口浊血。   连箜若也未料到他会如此作为,忙上前一步攥住他衣袖,只怕他还未出够气。   “滚。”尧安闭了闭眼,身后人以衣袖拭去唇边血渍,默默无言地退出房去。   攥紧成拳的手掌寸寸松开。   “你怎么了?”箜若握住他手掌。   这人眸里戾气退下,反将他烁烁五指裹住,叹息般轻声低语道:“已到了如此时刻,琼烟怎能退却。”   “什么意思?”箜若隐约听出些深意,只是依旧未听透。然而这人却不再继续解释,他蹙着眉头深思片刻,试探着追问道:“尧安,你怕他后悔了是不是?”   尧安把手指捏紧一些,并不出言骗他,直言道:“是。”   箜若颇觉不安。   “你以前说过,你不是因为我才把龙王之位......”   “我以前说的是‘不止是因为你’,”尧安第一次打断他的话,道,“箜若,你是我唯一不能冒险的人事......千年之期已近,有多少事情都濒将迸发你比我更清楚。我注定不会是一个好龙王,因为一整个南海,不会比你更重要,如今这般境况,我绝不会担负起南海的重责,因而只希望琼烟不会让我失望。”   箜若说不出话来,手指上的力道松了又紧,随后索性被拉到怀中将整个人拥住,有声音在耳边沉沉低哑道:“今日失态是我的过错,你不要怪我......”   这人话到后头竟似个孩童一般委屈无措,话里字字情深,让他如何责怪得了。   略微有些窒息,喉口噎得双眼雾气朦胧,箜若回抱住他,慢慢拍抚着他后背,“抱歉”二字在嘴里如何也吐不出来,只满心责怪自己,竟让这样一个人被牵连至此。   “尧安......”这一声道得不甚清晰,却是好不容易才出口的字词,转瞬便被这人吻住,激烈到噬痛双唇,夺去呼吸。   箜若闭上双眼任他亲吻,心中压抑了数日的不安彷徨随着这人一齐发泄出来,配合着他的动作,把两人的衣衫一件一件地褪到地上去。   尧安抱着他到床铺中,进入时带着未平定的心绪。箜若细碎地颤抖着,快乐中有着从不曾感受过的疼痛,却丝毫不欲退却躲避,迎合着他一遍一遍地深入,张口在耳边不停歇地轻喘低吟。   “尧安...我......”不知是要说什么,胸口的朱雀图腾散发着忽视不能的光华,半敛的双眸几乎只余下一丝缝隙,却依旧能瞧得里头时而火红时而赤金的瞳色。   身上人一双龙眼被燎作他胸口的焰色,心子又疼又紧,贴下身去将他揽进双臂间。   动作仿佛就要失去理智,不顾时长。   苑里房外不知何时似乎有人来到,定然是知晓房内的动静,仍不打算离去,坐在廊里静静地等待。   许久之后,直到不知发泄过几回的箜若已慵懒得闭眸入睡,尧安才穿衣下铺,简单收拾一番,迎出门去。   外头那人倚廊而坐,细长眉眼一如既往得精致魅惑,却增添了一重浓浓的疲惫。   南海二太子转首望过来,弯唇笑道:“舍得出来了?”   尧安衣衫拢得随意,此时哪还有心思顾忌什么体统,行到他身旁随意坐下,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琼烟嗤笑:“你伤了我的人,我还不能来讨个说法吗?”   “你的人?”尧安觉得甚是有趣,问得嘲讽,“何时开始,你敢说他是你的人了?”   琼烟一声轻笑,掩下眸底倦色,低声回道:“他只能是我的人,迟早都是。”   二太子话中有话,南海大太子又怎会听不明白。   然而尧安神思却甚是乏累,丝毫都不愿再多考虑任何繁赘琐事,便不再多与他盘旋,出言直道:“琼烟,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在闹脾气,但你如果还敢拿着折子胡闹乱来,那么你迟早会失去玄瞳。”   琼烟向着他一挑眉梢:“所以你伤他,是在威胁我吗?”   尧安觉得好笑极了。   “龙王之位是你所渴求的东西,用‘威胁’二字当真合适吗?”   琼烟觉得那话来得讽刺,却如何都反驳不了,似乎这人所言,字字都是这么多年以来的实情。看着他眸里漠然,忍不住嘲笑自己道:“呵...是啊,那明明是我所渴求之物。”   语气无奈,衬着他本身的性子,显得万般突兀。   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龙王背负的是一整片南海。”好半晌后,尧安才又开口,收了话里讽刺,轻叹着道了最后一句,罢了也不再管他,径自回到房中。   廊外人并未立即离去,静静地坐在那儿想着什么,慢慢偏头靠住身侧廊柱,垂下的发缕将神情遮掩不见。   ☆、第二十章   尧安回到床畔,将箜若面上绒被稍稍往下扯几寸,静静望着他透露出几分挣扎与难耐的面色。   最近这些时日,箜若愈发容易在睡梦中皱眉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梦中扼制住他一般,万分拘束与折磨。   起初尧安总会想尽办法地安抚他,却了无用处,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难受,直到最后惊喘着醒来。箜若自也觉得束缚,逐渐变得不那么贪睡,脱离了曾经随着日升日落而养就的习性,隔上那么数日,才会睡上一觉。   然而仍旧未能摆脱梦靥,梦境中总会有那么一道像极了朱雀的身影,好似是站在眼前,又好似分明就是自己。   那影子伸手穿过胸膛,闪着银光的手指覆在心脏上面,慢慢地攥紧,捏得生疼,箜若禁不住痛呼时,发现那竟是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不受控制,正狠狠地伤害自己。   耳边似乎有轻轻淡淡的笑声,不甚清晰地告诉他:“不需要这颗心子了......”   箜若惊醒,死死揪着胸前衣物。   尧安宽厚手掌正牢覆在他拳外,目光里含着无数心疼。   “不能不要......”箜若目光空洞地望向他,喃喃自语道,“飘渺掌门告诉过我,不论如何...本心......不能忘......”   “什么?”尧安听着他下意识的自语,轻轻揉抚着他揪在左胸的拳头,直到其上的力道逐渐松散一些,语气轻缓地问他,“为何如此说?”   箜若的神智慢慢回复,疲累道:“他想灭我本心,然后夺我内魄,不能......”   “他灭不了,”尧安低声道,“你不必怕他。”   “我不怕他...我怕我自己。”箜若只觉精疲力竭,若只是灵羽的意念又何以为惧,偏偏梦里的那影子已经成了他自己,灭己之本心,岂不是轻而易举。   不知道究竟还要多久才得以解脱,只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了。   “尧安,我受不了了,我能感觉到,安魄已经越发没有用处了......”   尧安其实也紧张这境况,眼下却更急着安慰他,道:“安魄无用,必是灵羽已熟,你至今都魂魄安稳,想必不会再受他威胁。”   “我明白,可就是不知为何灵羽会意识渐强,一点也不似缺了几魄的模样。”箜若松开胸口衣襟,从他掌中抽出手来,撑身坐起。从梦靥中解脱,多少松了口气,唇边弯出些苦笑,叹道:“他要何时醒来,我也催他不得,便只能等了。”   尧安抱住他,再作不出那番镇定,问得焦虑:“眼下做什么才好,箜若,我很自责,似乎如何都无能为力。”   箜若无端觉得几分酸楚,分明应当自责的是自己才是,竟逼得他焦头烂额,不禁一下下轻吻着他眉眼道:“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眼下什么也不必做,等待便好。”   尧安微微侧首,温柔回吻住他双唇。   灵羽几度蠢蠢欲动,数日未等得其复苏,却终于等来了丹穴山的千年关。   在海底时不识昼夜,加之又变得不喜睡眠,满腹心事之下,箜若几乎要忘了这时日。直到长居凤宫的烨央以灵力密语唤他,才教他恍然起了意识。   与尧安返回凤宫时,隐秘在人界的丹穴山正值春来,虽一年四季,山中皆是绿意葱葱,然而此刻却能见着春来时独开的艳橙色凤凰花,团团似骄阳火舞,引得人心高亢。   这一回的春日尤为热闹,凤凰族人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只因千年之期临近,而在这一日里,终于能得以知晓下一任凤王的确切人选。   箜若却不似那般泰然,隐隐怀着一丝不快,这一心绪是自采阳一事过后,每每想起凤宫之事都会有的,而从那之后,岚毓过于安分平静,以至于此刻会让他觉得,今日恐比想象中更为多事。   烨央换了一袭正袍,发冠高束,在时辰未及前候在他院里等他回来,瞧着了他身影便浅浅一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你回来,便猜你是一时忘了这事,也太不经意了点。”   “的确不甚在意。”箜若回他微笑,身侧尧安寸步不离,对上烨央目光,与他相互颔首以示意。   烨央又道:“再过不在意,也是不得不到的,回来了便好。担心着你不及准备,袍子物什已替你尽数摆在床上了。”   “多谢。”箜若微微点头,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地问他,“烨央,我瞧你也是不太上心的样子,然而倘若今日得知下任凤王正是你呢?”   烨央不以为意,反倒是同样含着几分玩笑问他:“那若是你呢?”   箜若便同他一般弯唇,看他摇头笑着离开庭院。心下却觉得,凤王之位定然不会是自己,流紫娘娘断然不会拿他来冒险,毕竟如今的箜若是否能保全自身,谁都没有把握。   而至于岚毓,她曾经犯下的过错,如今也该偿还了,这么一来,凤王之位只会是烨央一人的。   站在原地思索着,不觉便忘了挪步,尧安勾一勾他尾指,轻轻拉回他思绪:“走吧。”   箜若点头。   回到房中,桌上摆放着一簇放得无比艳丽的凤凰花,淡淡香气里隐约还融着一股奇异清甜,让他一刹间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缘由。想着这花应当是烨央采摘而来的,便也万般安心,不再把那点异状放在脑子里。   床上叠放整齐的一套正袍,主色似那凤凰花,是血凤每逢着凤宫大事时才需用上的着装。然而千年里那般严肃的正事不多,箜若穿这么一身,尧安也不过见过一次,却知晓悦目极了,衣摆处是光华璀璨的五彩霞色,人身血凤穿上这件袍子,像极了原身时的耀目凤凰。   尧安方才在院里瞥见了烨央的装束,印象便更为清晰了些,觉得还是箜若能穿得更为好看。如此作想,便带着浅浅笑容,亲手替他更衣。   这人每每逢着机会,总不会由着他自己穿衣收拾,箜若倒也习以为常,阖眸任他摆弄衣带,觉得花香怡人,忍不住深深呼吸,竟舒适到神思飘逸。   等回过神来,尧安已拥着这只凤凰轻吻到唇角。   “我陪你去。”   “好。”箜若并不犹豫,虽是凤宫大事,并非谁人都能在场,然而尧安身为南海赤龙,论神位,流紫娘娘理说不会拒他于门外,既然如此,他想去当然便由着他去。   时辰将近,箜若想要出门去,却半晌动不了足,徘徊四顾,将目光挪到艳花之上,好笑到,竟是这东西让他留恋不舍。顺手拿了一朵在手中,这才同尧安赶往凤宫正殿堂。   诸事扰人,一朵花儿能让人心情愉快,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橙色凤凰花与衣袍相映生辉。   正殿之内,凤宫中神位颇高的七尊火凤凰尽数到场,三位血凤,箜若到得最晚。流紫娘娘看向他身侧之人,不显诧异,确是客气周到地为尧安添置了座椅。   箜若坐到烨央身边去,又静待了许久,及了时辰,才听流紫娘娘神色泰然开口道:“本王统管凤宫将近千年,如今离换任之时不过寥寥数月而已,今日便当立下新任凤王,在场诸位,可有何要紧之话欲提?”   流紫娘娘面上情绪不多,瞧来风平浪静,口中所言也不过是例行之话,历来不会有谁作答。如今这般出口,本也不待回语,却见箜若坐正了一些,似有话要说。   流紫娘娘正面向他,等不到他开口,忽又听得一道清冷的声音介入,尚瞧不得身影,来人已蓦地出现在三位血凤身前,一只染着厚重瘴气的手疾如闪电般扼住岚毓喉咙,如此惊/变止断了箜若话语,亦让在座之人皆是措手不及。   那人手中力道毫不留情,另一手已升腾起一团真火,眸光死锁在岚毓面上,一字一字缓缓问道:“你当真以为可以得逞吗?”   那一团火焰泛着青色光泽,鲜有人认得是为何种招式,却令人下意识得不寒而栗,直到流紫娘娘沉声道:“第九重青焰。”   烨央早已震惊不已,眼前是数百年不曾见过之人,面容不改,素来是那么清冷的模样,与周身红衣格格不入——正是炎魔。   正殿之中,无人作为,纵是神位在上的属火凤凰,也不敢轻易尝试能化骨成灰的青焰最高重。   岚毓眼露惊惶,目不转睛地瞪着他手中焰团,脖颈被勒得呼吸不畅,难以发出一丝声音来。   烨央逐渐从惊诧中回神,冷静下来轻唤一声:“霂炎。”   箍住颈喉的那只手微微一颤,却不松懈,也不转眸看他,低声回道:“她要害你。”   烨央忽得笑一声,似乎并不关心岚毓如何想要害他,只问道:“你如何知晓?”   霂炎不作回答,手中青焰隐隐闪烁。   ——他素来回避,自然不得知晓。   若不是梦魔引他入梦,丹穴山凤宫之事,决然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然已知晓岚毓的所作所为,他怎么可能置烨央于不顾?梦魔不过带他看了一场梦境,多的一字也不曾跟他讲过,只留下轻飘飘一阵笑声,容得他独自抉择。抉择至这一刻,终究还是不可能置之度外。   霂炎不与他对话,微微侧了眸子向流紫娘娘道:“你们凤凰伤我魔界十数条性命,如今我取走一个,可行?”   流紫娘娘似笑非笑回他:“炎魔说笑了,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我强行取走了,凤王再去与魔尊理论如何?”   “炎魔此言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了,既然如此,不妨先给本王一个理由。”   霂炎手中青焰慢慢敛下,沉思少顷,轻道一声“好”。随后不及讲出缘由,先是越过烨央,看向他座旁的箜若,提醒道:“毁了你手上那朵凤凰花。”   箜若怔忡,方才不经意之间,还一直万般沉迷地嗅着花香,被他一语点中,才突然有所了悟,皱眉摊手,看着掌上之花。   不过一瞬,凤凰花便被一道带着水雾的术法打中,顷刻间化为乌有。抬眼望去对面,尧安已目露寒气。   霂炎看着岚毓,虽扼得她说不出话来,却还是自顾自发问道:“你知晓他灵血内之物已趋近成熟,所以迷他心智,助长外物之力,是不是?”岚毓颈脉随着胸膛内心脏骤跳不息,听眼前人面无表情又道:“害了这个箜若,只要再除去烨央,可任凤王之人便只剩下你了,是个好算盘吗?”   岚毓眸光一凛,忽然幻作原身,借此脱离他的手掌,凤凰腾空,翅羽扇下一片炽火。炎魔掌控烈焰,根本不以为惧,也不曾想着闪躲,以青焰拟出一条荆棘长绳,掷出作笼状,将来不及逃离的血凤束缚其中。而那一片炽火未至身前,已被烨央出手消去。   箜若担心他将笼中凤凰烧作灰烬,忙起身靠近,出手阻止他动作。被攥住手腕的霂炎微不可察地轻蹙眉头,冷漠问道:“她害你,你难道还想救她?”   “并非,”箜若摇头回道,余光扫过岚毓,“我虽不知她今日所为,却从不曾忘记她曾害死过采阳,今日在此,本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送她上刑场,只是没料到会突生变故。你今日来了,也不能将她就地正法......她理当同采阳一样,去三凤羽,魂飞魄散而亡。”   笼中凤凰还作困兽斗,撞击着青焰之笼,却被灼得伤痕累累,至筋疲力尽。   霂炎听进了箜若的话,收了本要随之而发的动作。   “既如此,便先将旧事重提吧,”箜若往高座前行近两步,微微一礼,抬首道,“身为血凤,诱使采阳噬妖魔魂魄,入魔道,仅凭这一点,君上便当不留她。”   “哦?”流紫娘娘不知因何竟显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座上站起身来,道,“那么今日之事,除了那朵凤凰花,又是如何?”   霂炎出言不客气:“怎么身为凤王,对这些事情毫不知晓吗?”   流紫娘娘不见恼怒,眉目依稀笑着,又见烨央终也开口,平静仿似在讲与己无关之事:“我是不知晓那朵凤凰花,然而别的事由,大概便是要毁我神力吧。”说着,指尖多出一根透明无色的冰刺,折射出凌冽光芒,把玩片刻又道:“倘若没有这一出闹剧,此时此刻,这藏在我正袍中的东西便当刺入我灵血了,‘融魂’,恰与我轮回时生出的龙子精魂相克,而那缕龙魂已与我本体相依,龙魂消逝,我自身灵体也难以保全。届时这东西融化无踪,而我龙魂突生变故一说也难惹人多疑,确乎是个好招数。”   言辞凿凿,不容置疑,座下凤凰皆听得惊讶不已,而高位上那人却一派镇定,仿佛入耳所言都在她预料之中。   霂炎微微转过身去,终于正眸对上他,神情极度复杂,缓缓问道:“你...知道?”   “我知道。”烨央颔首。眼前人沉默片刻,挥手毁了他指尖冰刺,随即便要离去,烨央不容他离开,上前一步攥住他手臂,一时僵持不下。   “你已来了,便再也不能走了。”烨央低语。   殿中一片静默,笼中血凤早已不再挣扎,阖拢了双目。   流紫娘娘唇边滑出轻笑,道:“带岚毓,往宫顶刑台。”   ☆、第二十一章   高台之上,那声音又道:“新王之选,乃雄凤烨央。”   殿中被点到那人瞧来处之坦然,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攥着炎魔的手臂依旧不愿放松一厘。   “宫顶观刑,”流紫娘娘甩袖坐回位上,霂炎收了青焰,虚弱的岚毓被钳制带走,在场诸人尽数起身,默默无言地施礼,箜若也将离开时,听她唤道,“箜若,留下来,我有几句话同你讲。”   尧安方扶到椅上之手收了力道,重又安稳地靠回去,毫不客气地同留在此。   待到众人退出正殿,流紫娘娘才缓缓抬起手来,广袖顺着手臂下滑寸许,露出纤细手掌,对箜若示意道:“你上来。”   宽敞正殿,回声空旷却轻浅。   箜若不知其意,只往阶上行了两步便顿下,行礼道:“君上,箜若不可逾矩。”   流紫娘娘不作勉强,浅笑问他:“你不想上来吗?”   “为何要想上去?”   见他不为所动,流紫娘娘莞尔一笑,陈述道:“若非灵羽一事,凤王之位,本就该是你的。”   “君上也说了‘若非’二字,再者我亦觉得,烨央处处胜我一筹。”   “胜你一筹之人,却不顾一己之责擅入轮回。”他不愿上去,流紫娘娘便从座上起身,步伐轻盈徐缓,一步步下台阶去,近他眼前,“哪怕除却你二人各自的龙魂与灵羽之力,烨央依旧略胜于你,然他在心性上却要逊色几分。”   “君上,我心中有一疑问,只怕说出口来太无规矩。”   “你但讲无妨。”   箜若问道:“若是炎魔不来,我与烨央不说,那么岚毓...君上就这般放过了吗?”这话问得直截了当,却不是那般详尽,话中之话便是他已断定流紫娘娘洞悉一切,却有意不闻不问。   从几十年前的疑惑不解,到如今已是隐隐不满。   流紫娘娘轻笑回道:“很简单,如若你二人输给她,便不如她有资格成为凤王。”   “如今没有资格之人成了岚毓,君上便毫不怜惜地牺牲她吗?”   “这不算牺牲,这是她的后果。”   箜若心底一寒。   未曾认真想过前一千年之事,此时才恍然惊觉,那时的四血凤,竟只余下如今的流紫娘娘一人。   不敢妄自揣测事之因果,却忍不住会想,倘若岚毓一切计谋得逞,是不是便如同万事重演,也成为四血凤中唯一的那个?   “君上说得对,哪怕只是千年,择凤王之事也不可随意。”   “你不觉得遗憾吗,是否憎恨你体内的灵羽?”   箜若感到可笑至极,浅浅弯了眉目,回道:“近千年,君上还认不清我。我厌恶那灵羽,却从来不与凤王之位相干。其实烨央亦然,君上以为他心性不定才会轻易入了轮回,却不知实则对我而言,凤王之位也比不得心中之人重要。只可惜最为看重此位的那两只血凤,注定魂飞魄散。因而遗憾的,大抵是君上。”   流紫娘娘面色渐转,那份淡然被不悦取代,原以为自己置身戏外,纵观全局,却不想眼前之人从来不觉得自己身在戏中,反倒使得她自己成了这番心思的唯一角色,实在是一出喜剧。   “千年,于凡尘俗世而言已是太久,然于神人而言,不过转瞬,转瞬即逝的权力,究竟有多么重要?以满肩之重责换取千年之权力,这大概就是我与烨央都不屑一顾的缘由吧......君上,恕我直言,箜若心下,更愿独善其身,与相好之人惬意过这千年。”话到末时软目作笑,神情温柔,虽背对那人,却仿佛能将他清晰端在眸底。   不远处座中那人亦是微露笑容,觉得心暖无比。   空寂大殿之中的气氛,就在顷刻间变得柔和许多。   流紫娘娘一时无言以对,恍惚之下蓦然起了些茫然,竟忘了这些年来心中是如何想法。细细思量一阵,惊觉长久以来的心绪,不过是一片空洞。   费尽心力换来的凤王之位,给了她什么?   到如今居然还妄想着在高居王位的最后时日里,再恣意嘲讽他人一番,只可惜没遂得自己的扭曲之心,反倒给他人看了笑话。   “今日是箜若言狂了,不过是心中所想便直言不讳了,还望君上担待,”箜若回退两步,离开那通往高处的台阶,微俯身施礼道,“刑台众人怕是已久等,箜若先行一步,静候君上莅临。”   话落站直身子,侧身半步,尧安从座上站起来,融融笑着伸出手去,等着他行到身边,也不看那失神的凤王,牵着他的手走出正殿堂。   殿外和风送来一阵凤凰花香,脑中混乱事迹尽数被拂顺,箜若舒气。身边人轻捏他尾指,笑道:“我也一样,只愿与相好之人好好过这千年,万年。”   箜若抬起相合的手掌,望着自己银色的指尖,回道:“我保证,定会努力不教你失望。”   尧安眸底皆是欢喜与餍足,随即又收敛些神情,忽然有些不安问道:“那朵凤凰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已至刑台,箜若怕就这般站在殿外闲聊会误了时辰,便扯一扯牵在一处的手掌与他一道往那儿行去,一边回道:“我也不知晓,只觉得那花香格外醉人,无法释手,你没嗅着那样的甜香吗?”   尧安摇头:“我嗅着同外头的凤凰花无甚区别。”   “今日炎魔所言,是说岚毓有意迷我心智,大概是在凤凰花中混入了他物吧,我能嗅着,估计也是因为体中从未安分的灵羽。”箜若不知晓是何物,略略猜测,在浅薄印象里忆起一种妖露,不记得名字,更记不得由来,只知道那东西源自妖界,能让如他这般被外灵侵体之人彻底丧失神智,心绪紊乱,最终受控于外灵。   若真是这东西,那么岚毓也真是做足了功夫,认真下了心思。   “不必担心,所幸炎魔发现了,”箜若玩笑道,“他本意虽不是助我,只是为了烨央而来,却也算是帮了我一把,不是吗?”   “是,幸好。”尧安笑叹,“这不知不觉的,莫名欠了魔界不少情。”   “世事循环,尽管都是各有所图,但来日若有机会,我自也会还了那些情。”   “嗯。”尧安颔首。   闲谈间便至山巅,场内之人不多,除却安排至此的行刑者,不过十数位。   然而刑台界线之外,半空之中盘旋着不少凤凰,皆是山中而来的凤凰族人,锵锵杂鸣,交相议论。   箜若有些无言,想起几十年前采阳受刑之时,自己来得晚了些,因而不知是否也这般“热闹”。但今日这样,却能让他理解——毕竟是择新王之期,族人本就纷纷瞩目于此,谁知凤王人选宣之于众之前,竟先等着了处死血凤岚毓的王令。   好事之族人,便斗胆聚众来此。   箜若与尧安行到王座一侧,不远处站着烨央二人,依稀能瞧见霂炎眸中徘徊,低声对依旧紧攥着他手臂之人言道:“放开我。”   烨央不理,霂炎静了好一阵,才又道一声“放开。”三番四次过后,那人才回道:“几百年不曾好好说话,之前是不敢见着,眼下是不敢放开。”   霂炎无话可答,轻轻抿上双唇,最终松了力气任他攥着,良久后又道:“我不会逃走,既然来了,自然会与你好好说话。”   烨央总算收回手去。   箜若禁不住暗自弯唇,觉得许久之前与炎魔戏楼相会,当时一番言辞也不算是白说了。   正想着,流紫娘娘终于登到刑台之上,独身一人,步步拾阶而至。   半空之中喧喧嚷嚷的族人忽然静下来,恭敬地往后退却数尺。   箜若与烨央浅浅低垂下首,迎她落王座。金色凤袍的女子已掩去眉目间的失意,露出冷漠凌厉之色,在仅余着凤凰翅羽轻轻煽动的声音里沉沉开口道:“雌凰岚毓,残害血凤,故夺其血凤两羽;残害同族,夺其族人一羽。今次施刑,三凤羽尽去,消魂散魄。”   锁神链缠绕住岚毓原形身躯,凤凰意气已尽,事到如今已无话可说。   箜若远远看着她,眼中起了重影,隐约幻出当日采阳凄惨模样,鲜血淋漓地对他说话......慢慢的,双瞳略微泛起金色光泽。   行刑者高抬起一只手臂,一阵辉光之中,掌中握住了一道金鞭,高高扬起,对着刑台之上的岚毓漠然抽去。   凤凰一声哀鸣,一根凤羽被连根打落,落地前化作虚无烟尘。空中族人尽数惊得回退不少,箜若心跳渐急,又忆起了那日采阳传到海底的悲鸣声,那被海浪染湿的惨唳骇人心神,而今这样的声音就近在咫尺。   胸膛跳得愈发快了些,箜若渐渐觉得视线模糊,神思不清起来,朦胧间觉得有些怪异。自己虽思绪万千,但不过是感慨居多,万不该感到心慌难宁,甚至虚弱无力。   第二鞭落下,入耳之声已似饿鬼苦吟。   箜若缓缓伸手,指尖有些颤抖,其上银色光芒躁动不安,尧安的手掌就在一寸之外,却无力捉住。   “尧......”   三鞭落下。   凤凰哀鸣声中,箜若忽然倒地。   “箜若!”尧安骤惊,俯下身去,慌乱不已地抱起这人,急急唤他名字。怀中人已听不清楚,虚晃着一双灿金色眸子,随即缓慢地闭上双目。一头青丝自发尾开始染作银白,眉目逐渐变幻,一点一点地脱离他熟悉模样。   “箜若!”   “箜若!”烨央忙也靠近过来。   突发的状况惊了在座众人,族人再度喧闹不休。刑台之上的雌凰三凤羽已尽去,虚弱笑了起来,显得阴森可怖,幽幽道:“凤凰花上......是妖血...炼就的销魄露......殿中毁了...那花......以为......来得及吗......”   “住口!”尧安龙目呲裂,漫布火光,挥袖打去寒光,将锁链之中的残破雌凰焚作灰烬,竟连五彩尾羽也不留痕迹。   怀中之人逐渐变得透明,让他愈发抓不住。尧安惊惶无措,死死拥住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不见。   彼时已将双臂紧紧束在胸前,维持那姿势许久,久到终于再感受不到箜若的重量与气息,身躯才浅浅颤动起来。   万籁俱寂,片刻后龙啸声响彻山峦。   巨大赤龙腾空而起,直冲九霄,带着浓浓怒气,卷得风云变色,一刻不歇地向着天界南方而去。   ☆、第二十二章   “尧安......”   琼烟手中捏碎一颗圆润珍珠。   深深海底略透寒凉,玄瞳静立身侧,晦色双眸危险敛作狭缝,听着那一声惊破云霄的龙吟,低道:“殿下不顺。”   “定是那凤凰出事了,”珍珠粉末自指尖滑落,琼烟抖一抖手,往宫苑之外行去,“玄瞳,去告知父王。”   玄瞳往他身后跟了一步,琼烟顿了顿足,转首蹙眉望他,道:“去告知父王。”   “你去何处。”   “他与我同根,你说我去何处?”琼烟命令第三次道,“你不必跟我去,告知父王便好。”   玄瞳仍旧跟上前,不愿遵从。   “玄瞳。”   “大太子龙啸,龙王陛下定然已知晓。你不过是想支开我去旁处。”   琼烟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便老实呆在海底,不要惹我生气。”说完转身离去,几步之后化身作龙,穿海而出。   深海巨蟒未把那话听进耳中,亦未作徘徊,跟随着那一道浪柱腾起,顶着冒犯之名,闯入天界南方宫境。   朱雀起了雅兴,燃着几点青龙自凡世寻来的沉香。殿中光线晦暗不清,宫阁被巨型赤龙盘旋缠绕,漫天云雾中夹杂着电闪雷鸣,怒气不散。   心不在焉的青龙正被含着浅淡笑意的话语声责备:“龙太子不肯进来好好说话,你这青蛇也不晓得出去开解,这要是让我的南方宫被拆了,你和他谁赔我一个住处?”   青龙慵懒作笑,霸惯了殿侧的软榻,无所谓道:“你自己又不是没放火烧过这宫阁,还需得谁赔你?我可是作恶的那一个,说什么‘开解’,也太为难我了。”   殿中还有来客,烨央敛眸寻觅,察觉不到箜若一丝一毫的气息,霂炎低语道两字:“没有。”   正各怀心思间,殿中又有二人不请自来,携带着南海水息,到得毫不客气。朱雀扬眉道:“我这南方宫何时成了热闹集市?”   南海二太子闻言顿足,将玄瞳阻在身后,向这神位颇高的南方朱雀含笑一礼。   “陵光神君,我南海丢了一位大太子,故而前来寻找,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朱雀朗朗作笑,觉得这位二太子睁眼瞎说的本事也真是不俗,兴味勃勃地同他往返几句,道:“二太子丢的,是否正是我宫阁上盘着的那位?”   “嗯?”琼烟弯着眸子看向殿外,对那赤色龙鳞视而不见,笑问道,“陵光神君说的是哪位,我怎么就没瞧着?”   赤龙之怒分毫未消,反而更为强盛,整座恢宏宫阁微微颤抖,有珠玉碎片零零落落地自顶掉下,未着地前幻化作仙尘云霭。   琼烟露出盈盈笑来:“恕我直言,陵光神君这宫阁好似不那么结实,兴许是筑得太高了,风一吹便晃晃荡荡,改时我打听打听,南海龙宫是如何牢筑深海之底的,若有何窍门,必然转告神君。”   “哈哈......让二太子费心了,我南方宫实难遇着这般‘大风’,”朱雀乐极,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于是也不装傻,回道,“南海龙宫的分量,我自掂量得清楚,也没那兴趣硬碰硬,况且凤宫新择的凤王,不也来了吗?你们龙族凤族联手来讨说法,真是教我头疼。”口中这般说着,面上却笑得万分愉悦,并无那份烦扰之意。   见他既已把话言明,烨央便也不再兜转,凝眉问道:“敢问神君,箜若究竟在何处?”   “你不是没寻着他的气息吗?”朱雀反问,意味深长道,“我这儿的人,可没有箜若,就算有,也不是箜若。”   话音方落,赤龙终被激得理智尽失,一阵阵轰鸣声中,南方正殿宫阁陡然轰塌,击起厚重烟尘。龙尾长甩,狂涌的海浪凭空而生,携着灭顶之势而去。   朱雀神色骤然一凛,收尽笑意,怒道一声“放肆”,银色指尖唤出烈火,与那汹涌而来的浪潮撞到一处,生出刺目强光。   在场之人皆微微侧首避开那道光亮,片刻后一切回归平静,烟尘随着光芒一同散尽,空旷正殿已破毁,徒留下几根残断的玉柱,放眼可见天际层云。   尧安化回人身,离朱雀不过数尺,眸色煞人,一字一顿怒道:“把箜若,还我。”   朱雀面色沉寂,也不再那般漫不经心。   “龙太子觉得,那还是箜若吗?”说着手指一动,掌心现出一根精巧灵羽,道,“不如我放他出来,你好好看看,可还有一丝箜若的影子。”   将手收回袖里,转身坐到座上,留那灵羽轻盈悬浮于空中,微微散发着柔和光泽,片刻后隐约勾勒出人形,越渐清晰。   待到全然现形,便能瞧得那模样与朱雀别无二致,唯独是周身气势要柔弱许多,眉宇间的神态透露出几许乖巧顺从,神醒之后轻轻笑了起来,靠近座旁,慢慢俯身,扶靠到朱雀膝上。   从头至尾,无一处是箜若。   “龙太子瞧清楚了吗?”   尧安仿似听闻不见,只道:“把箜若,还我。”   “我若不给,”朱雀扬起唇边,手掌轻轻抚顺膝上之人的后发,道,“龙太子是要抢吗?”   “还我。”尧安托起手掌,噬骨海雾裹着厚重煞气。   座上之人金眸寒冽。   青龙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就看这一局是如何收场,万般不屑地觉得,少了一颗龙魂珠的尧安,法力甚至不足以将朱雀摧至伤残,更不提危及其他。而尽管如此,朱雀却也无法先发制人,毕竟座下可有一位凤王,以及一整片南海之力,如何能随意轻视。   如此场面,可比他当初往箜若灵血里种下灵羽时所想,要有趣得多了。   僵持不下,直到又有轻飘飘的笑声传来。   霂炎闻声便知其人,回首望去,果真见得梦魔旋转着手中玄玉箫,步步含笑走来,愉快道:“只想着这小羽毛会争夺内魄,却疏忽了另一种可能——强占内魄。”   灵羽眼睫微微颤动起来,似有些惧他,无比戒备地往朱雀身边贴近几寸。   夷微轻笑出声:“陵光,你这小东西怕我。”对话间行到尧安身边,玉箫压着他的手腕往下一些,平静又道:“龙太子先把怒气收一收,打打斗斗的,未免太难看,你瞧瞧这宫阁都毁成什么模样了,我若是陵光,一定生气。”   朱雀见着这人,面上神情不变,眸光却温和了些,一边安抚地顺着灵羽发缕,一边静静观望,且看他要如何说下去。   尧安勉强扼制住怒气,收了掌心海雾。   “我若猜得不错,如今这一遭恰与之前相反——从前是灵羽附着在箜若灵血之内,现下则是箜若被束缚在他体中。”夷微扬着眉眼偏头望向灵羽,笑问,“小羽毛,我说得对不对?小凤凰把内魄锁得太紧,教你如何也夺不去,索性便不再离开他身体,封了他的意识,以便共享内魄,是否?”   灵羽所为被一语道破,眼中惊慌闪过,捏紧了朱雀衣摆,只紧紧抿着双唇,不肯答他问话。   “那你还是不还?”   他依旧不答,夷微以箫抵颔,故作无奈地摇摇头,转而问朱雀道:“陵光,你后悔了吗,知晓灵羽必然痴傻,便想着要牺牲了箜若?”   朱雀微笑对他,回道:“夷微,当初做错事之人是我,若非我任意妄为,也不会害了灵羽。”   “现在你依旧是任意妄为,”夷微道,慢慢抬步上阶,往座上行去,“不过是护短罢了,且并非是安心承认自己的过错,你素来是这般性子。”   “所以你希望如何?”   “我希望?你若真的愿听,我便诚实说与你听。”夷微又往上两步,离那眉眼相同的二人更近了些,浅笑道,“我希望你这根羽毛,能彻底离开箜若的灵体,本已成熟复苏,这般行径着实无理。”   朱雀像是听他讲了有趣的话,也不答同意与否,反是问道:“夷微何时变得如此心善?”   “心善?你向来知我。”最后一步已行至台上,灵羽惊慌起身,抚着椅栏后退两步,夷微笑意愈甚,循着他的步伐逼近,道,“你怕什么,除了你自己与箜若,无人能逼你离开他的身体,我亦不能。”   “你会唤醒他。”   “是吗,那你是谁?”   “不要问我......”   “为什么不毁了他的本心,只要毁了,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灵羽摇头,他明白自己无法做到。   箜若的本心,只有他自己可以摧毁,而除非让他重拾意识,才可引导他的心性。但是对灵羽而言,如今半分意识也给不得箜若,他不愿意这般冒险。   “半个你在人间,另外半个在朱雀身边,这是陵光造就的事实。”   灵羽眸中扬起烟尘,不断摇头,已退至座椅后去。夷微方迈出半步,倏然被座上朱雀钳住手腕,转过头去听他道:“由我与龙太子讲条件吧。”   夷微箫尾抚过眉尖,不再强逼。   尧安轻蔑笑道:“身为四方上神,行事作风不可理喻,还有何条件可讲?”   朱雀不以为然:“龙太子拆了我宫阁,怎么也得给我复原才是。然后,你若有本事,便大可以试试,找回箜若。”   这人方才分明听进了梦魔之话,知晓箜若唯有靠着自己的意识醒来,此时却抛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万分小人。   尧安怒极,只觉多说无益,不再与他周旋,蓦地化身为龙,从座台之上席卷而过,一霎过后,灵羽已遭擒,被龙身捆缚着高悬云层之中。   “离开箜若!”赤龙声音厚重如雷。   朱雀被惹怒,金眸闪烁,欲要化身原形,不再任他放肆作为。   然而忽然之间,听得另一道浑厚声音穿云而来,响彻南方宫阙。   “小儿无礼,神君勿怒。”   朱雀认得这声音,漠然一笑。   ——南海龙王,终是亲自介入了。   天色骤暗,黑暗席卷四野,目不可视物。待到片刻后重现天日,赤龙已挟带着灵羽不知去处。   南海龙王却悠然现身于此,比之两位龙子气势更为凌人,周身尽是海域王者之息,令朱雀也敛神不少。   “小儿太过逾矩,本王已亲自送回去一个,另一个,这便也带回去。”   朱雀轻笑:“龙王打算,就这般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吗?我的灵羽可被你们大太子带走了。”   “陵光神君说笑了,本王认得,尧安带走的是丹穴山的一位,神君的灵羽大抵只是同去而已,待何时想回来了,本王一定遣人送他回来。”眼见着朱雀金瞳起了怒火,南海龙王又适时笑道,“本王千年前也与四方上神中间那位有过浅薄交情,如今那位虽还长眠未醒,但也请神君卖我一份薄面。”   “龙王是拿麒麟来威胁我?”   “神君神位在上,本王岂敢,不过是求个人情罢了。”   南海龙王回得不卑不亢,却态度坚决,气势始终不输于他。   正殿沉寂半晌,龙王面露和悦之色,转身对着烨央致谢:“原来新任凤王也在此处,来日定择贺礼送至丹穴山凤宫之中。”烨央自是配合,回他礼数,南海龙王随即才又面向琼烟,佯怒交代:“琼烟,还不快回宫里取够仙玉,助神君把这宫阁复原。”   琼烟唇角露笑,施礼应道:“是,父王。”   暗潮汹涌的场面就这般被龙王几句话巧妙压下,青龙忍不住从喉间溢出沉闷笑声,望着陆续告辞的众人与这南方宫阁的残垣,越发笑得不得停歇。   一根灵羽,仿似看够人间百态。   ☆、第二十三章   南海龙王亲自介手此事,琼烟心神霎时便放松了。   仙玉珍稀,但在这么个关头实在算不得什么。   等琼烟回到南海取够仙玉,正欲再度重返天界南方宫时,龙王已来到他身边。迈入藏珍洞的时候,正听琼烟执着一块仙玉对玄瞳调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对尧安太好了点,替他善后到如此程度,他一时拆得痛快,我却要去帮朱雀修房子。”   龙王无声作笑,倒有几分欣慰。   两位龙太子情疏之事他一贯看在眼里,虽未加干涉,却也着实忧心。如今知晓他二人在这般关头并未忘记过兄弟之谊,便可安心了。   “你此去可把姿态伏低一些,勿再惹陵光神君恼怒。”   琼烟闻声回过头来,唤一声“父王”,身旁玄瞳单膝跪地。龙王免他二人礼数,琼烟便笑道:“父王这话该去教教尧安,儿臣可不似他那样惹事。因他这一事,儿臣姿态还不够低吗?”   “你?”龙王低低一笑,“敢在朱雀正殿拿腔弄调地说胡话,也是本王的过失,对你二人管束不够。”   “看来父王是早便到了。”   “若不是尧安越发没了分寸,本王也不必现身,你们两个还是把四神之力给轻视了。若不是本王与麒麟有过交情,你以为朱雀会任他拆了宫阁?”   琼烟起了些兴味,循着他话中提到的细枝末节追问下去:“父王究竟与麒麟有过什么往来?千年前之事,在这五界之中,似乎少有人比父王知晓得更多,那时究竟发生了何事,会使得麒麟沉眠?”   “麒麟以灵血凝就一枚扳指,神力折损,才会沉睡千年以休养。”龙王只此一句,别的事情也不讲,道,“千年之期已近,麒麟即将转醒,事之因果届时便知晓了,你也不必好奇。”   “所以儿臣现在只需本本分分替尧安扫这烂摊子?”琼烟调笑道,“兄为父,父为纲,儿臣没得选,那儿臣这便去了。”   玄瞳向龙王行礼,随琼烟离去。   藏珍洞少了交谈安静下来,龙王望着缺了大半的仙玉格,摇头轻笑,只想着这一出戏只好唱个圆满——毕竟朱雀岂会少了这些仙玉,哪里是真的需要琼烟带着这东西去复原宫阁,不过是忍住一腔怒意,当真卖了这份情面罢了。   箜若一事果然麻烦,幸而勉强应付了下来,加之是青龙惹下的开端,想来朱雀大概不会再过分追讨下去。因而接下来唯独需要烦扰的,则是箜若本身,该如何脱离那灵羽的束缚罢。   而这件事情,他无法再助尧安任何,需由他亲自面对。   南海大太子宫苑已设下结界,不允任何人踏入半步,自然也由不得被擒此处的灵羽离开。   寝宫门窗紧闭,深海琉光穿过阖敛的窗框隐约透进房中,显得光线朦胧不清。   尧安拇指印在灵羽眉心,口中念念有声,施下一道咒语,借此将他半封印住,使得这平躺床上的身躯无法擅自挪动。   原本面对梦魔无比惊惶的灵羽,此刻与他独处反倒十足冷静,周身无法动弹,只能将眼角余光瞥向他,一边自如开口道:“龙太子,你奈何不了我。”   尧安不语,灵羽兀自继续说道:“他与我共生,你若伤了我,他也不会好过。”   “我怎会伤你,”尧安面色沉静,轻轻把他额发撩到一旁去,清冷眸底隐隐透出的那份怜惜被灵羽捕捉入目,回道,“我眼里看见的只有箜若,我会一直等他醒来。箜若曾说会努力不教我失望,我便信他。麒麟都可沉睡千年,那么我等他千年又如何?千年不醒,便等万年,等到我与他皆神魂俱灭都无甚所谓。”   灵羽金眸微闪,似有些失了沉着。   尧安看他失了应对,不禁勾出一抹清淡笑容,把残忍的话语说得云淡风轻:“等到那时你应当也不存在了吧,如此也好,便就让你一直这么躺着。”   “你......”   “唯独可惜的是,这漫长时日都只能呆在深海龙宫里了。箜若以前说过想与我游遍五界,如今失信的是他,待他醒了,定要好好惩罚。”   “别说了......”灵羽闭上双眼。   尧安如此深情低语时,体内有莫名的躁动之力,他不知缘由,却直觉是箜若灵体的挣动。他畏惧梦魔,便是因为梦魔善于操纵人心,三言两语便可击溃他意志,让被他束缚住的箜若有苏醒的可趁之机。   难道眼前的南海龙太子也有如此本事吗?   尧安捏住他下颚,逐渐增强力道,直到灵羽因疼痛而再度睁眼,金眸半怒半惧地瞪着他。   “陵光神君不会让我被你困上千年。”   “嗯?”尧安低笑,“我却觉得不尽然。”   “为什么?”   “他若安心要护你,即便我父王去了,我也无法将你带走。”话语间以手背轻柔抚他眉眼轮廓,似乎在寻找着箜若的影子,“你猜在人界时,你与那个‘凡世朱雀’徐暮桁,谁更重要?”   “何意?”灵羽不为所动,回他冷冷一笑,“龙太子不必妄想激我,徐暮桁是徐暮桁,我是我,自陵光神君收回我时便已不再是同一人,对神君的意义,自也不同。”   “是吗......那你觉得对朱雀而言,梦魔与你谁又更重要?”   闻听此名,灵羽眼睫微微有些颤抖:“我与他也不同......”   “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尧安冷漠笑出声来,“我劝你好生想想,梦魔如何能自在随意地步入朱雀神座之高台。你若真的那般重要,梦魔又如何能逼迫你。”   “你胡说。”   “你不过是一根灵羽,得之锦上添花,失之又如何?”尧安往床铺里坐近了一些,撑臂俯视着床上人,愈发狠心道,“而梦魔与朱雀之间没有你足以企及的位置,亦如凡间的徐暮桁与刑少律,你永远都是多余的那个。”   灵羽生出不可遏制的怒意,虽不得动弹,金色眼眸却如同燃起烈焰,道:“你不要太过分。”   “若非你也成为了我与箜若身边多余的存在,我也不至于过分如斯。区区一根灵羽,骤然有了灵性,却偏偏被朱雀随性弃至凡尘,原本你也引人同情,但万不该伤害箜若。”尧安直回身子,侧眸道完后话,“你害他,我便不会同情你,哪怕是杀了你也不会手软半分。如此境地,两不相让,那你便这么躺下去吧。”   话落挥袖扫过他双目,一股海水的腥咸之气盈入灵羽鼻翼间,神思模糊,莫名生出浓浓倦乏困意。心中依稀十分慌乱无措,大抵揣测到了尧安的意图,却无力反抗,慢慢地陷入昏睡之中。   最后一丝神智里,隐约间似乎听着床畔那人道:“你在他梦里那样自在,便也让他在梦中会你吧......”   眼睑阖拢,彻底失去意识。   尧安静静望着眼前睡颜,轻柔握住那手,喃喃低语:“箜若......”满心只祈求那说过不会让他失望之人,能够醒来。   梦境渐渐构筑成形,床上人在梦中睁开眼来,漫天霞光,云霭蔽目。   是灵羽初生灵性之时,尚无法幻化成型,只跟着朱雀四处走走,听寂寞朱雀时而自言自语,感慨天界的乐趣乏乏。   精巧玄境随身,朱雀坐在云间,百无聊赖地透过镜面看看人界几处纷闹,亦或是妖鬼作乱之景。   日月更迭,不论哪界之中,都总有生灵去去来来,摆脱不了天地间这样的残忍宿命。忽然觉得好笑,思不透为何朱雀便能寿与天齐,而长长久久地永存于世上,他为何不觉得是好事一桩?可若并非好事,又为何五界之人,竞相渴求。   “长生,轻而易举。若有知心意者,我又如何不能予他长生?”   朱雀自语。   道行轻浅的灵羽无法回应,却着实听进耳中。   知心知意,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为周到了。不求长生,只为有一朝能解这人寂寥,伴他共度年月,于世间便可无憾。   得道化形,成了灵羽心中最为期待的念头。   一日一日过去,灵羽灵力渐强,终让朱雀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然不及欣喜,却有他人捷足先登,悄然与朱雀相知相遇。   对梦魔的畏惧与嫉恨,原来是一开始便有的。即便只是一根灵羽,无处不能达的梦魔也可入他梦境,知他所有心思。   灵羽只怕他会毁了自己,可谁知真正毁他之人,竟是他最为在意的朱雀。明明以为是最为亲近之人,却随随便便弃他入凡尘,没有一丝一毫的牵念不舍。   到最后,保了徐暮桁,保了刑少律,却唯独牺牲了他。   像一出笑话一样,而笑话中间被肆意嘲讽的那位,永远不可能甘心。   ——灵羽自不甘心,而箜若,便是他难得的机会。   与箜若共生的时日,尧安对这凤凰的深情他全全看在眼里。正如尧安所言,他其实也感受到过,自己不论在何时何处,似乎总是多余之人。   可究竟凭什么。   若真是如此,那么自己得不到,又何必总是成全他人?   “箜若。”   耳边似有人声怜惜轻唤,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   灵羽睁眼冷笑,金瞳中有焰火。他视若未闻,却不知为何心脏骤然一痛,有话语正欲破唇而出,无比急切地想要唤出某一人的名字。   “尧......”   灵羽咬牙,生生抑住第二字。   床畔那人胸膛跳得极快,将掌中手指捏得更紧一些。   被刻意囚禁住的灵体已起了一丝意识,终于在梦境中夺回少许的力气,眸色挣扎着,几度要以焰色把那灿金吞噬下,回归赤红。   “不行...我不许你醒来......”   梦中场景忽然幻化得纷乱不堪,一霎是草木丛丛的丹穴山,一霎又是五色琉璃的深海之底,片刻后却又尽数变得虚无,全部消逝不见。   浓重黑暗将视线吞没。   “箜若,醒过来,好不好......”耳边又有情话低述。   “不许!”   一声一声的“箜若”接连不断地传入耳中,灵羽神智几欲溃乱。官感逐渐变得清晰而真实,已能察觉到有人紧握着自己的手掌,然而却愈发不得动弹。   梦中与梦外,周身都被锁住,恰如砧板之鱼,待人宰割。   已想起自己是陷入了睡梦之中,不愿受控的灵羽费尽力气想要睁开眼来。床畔人口中轻念,缚他留在梦里,挣脱不出。   已是穷途死境,若想要清醒,只得纵出箜若的意识与魂灵;而若如此,他又如何有把握再锁他一次!   “箜若...箜若...箜若......”   温柔呢喃,如同催耳魔音。   床上人蓦地睁开眼来,双目一赤一金,灵体骤然放出的力量冲破了周身桎梏,终于重得自由,忽然之间抽出被握之手,对着床边人挥掌而去。   未有防范的尧安闪躲不及,受了这几乎倾尽所有法力的一击,龙眸晦暗,有鲜血自唇角溢下。   箜若灵体已解了束缚,不知还能被控制多久,灵羽殊死一搏,自床上翻身而起。眼前的赤龙缺了一颗龙魂珠,法力不似从前,唯一的办法,便是趁此时机与他一决高低。   指尖银光烈烈,真火成簇,向着受伤那人狠狠施去。   ☆、第二十四章   尧安险险避过,胸膛中真气动荡不安,是当真被伤得不轻。幽幽轻笑着拭去唇边血渍,心想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手。   毕竟是朱雀的灵羽,哪可能如表象一般柔弱,由他打出的那一掌蕴含着十层法力,竟差点使得尧安现了原形。   加之现在箜若虽未完全清醒,灵力却不再被死锁禁锢着,因而箜若的法力,反倒也被灵羽掌控支配,实在不妙至极。   尧安寻不着机会反宾为主,灵力紊乱,仅是遇招拆招地勉强招架着,额上龙角正寸寸幻化得狰狞,周身肌肤维持不住人形,曝露在衣物之外的脖颈与侧脸之上逐渐生出赤色龙鳞。   ——力不从心,少的那一颗龙魂珠成了灵体内的一大缺口。   然而步步紧逼的灵羽其实也并不似表面那般自如,体内箜若的力量正随着怒意而膨胀,每当他引动箜若的灵力时,都仿佛有千万根锁链在拉扯阻拦自己,无法完全将箜若控制。   左眼红瞳燃起燎原之火,正慢慢地染红另一只金眸,目呲欲裂,将尧安受伤模样深深凝视在眼里。脑中有悲愤凤鸣,无比喧闹,被干扰得几乎看不清房内之景。   灵羽招式逐渐变得凌乱不堪,喉间不知是有何物梗得他难以呼吸,灼热温度似乎要把喉口燎破。伸手扼住脖颈,指缝间泄露出遮挡不住的幽蓝海光。   “箜若......”尧安诧异,已有些支撑不住,随时都有可能会化回原身,意识紊乱间却本能地感到欣喜若狂,只觉得他的箜若,就要醒来了。   “轰——”   南海大太子的宫苑寝房被巨型赤龙的身躯撑裂,破碎的珊瑚珠玉随着龙身一道冲破结界,四下迸裂。   刺目蓝光自废墟中溢出,穿喉而出的幽蓝色之物,竟是被箜若含了数十年的龙魂珠!   龙首倏然回转,漫身盈亮鳞甲映着清冷波光,龙身游绕半圈,把那缺失的龙魂珠吞噬入腹。   巨响惊动南海,片刻后烟尘平定,赤龙盘旋着围住废墟,狰狞龙眼点点柔和下来,静静地望着昏迷在废墟中的一人身影——熟悉的眉目衬着如瀑青丝,白皙指尖终于再也没有了碍眼银辉。   精疲力尽的赤龙阖上双眼,终是心绪安宁。   不知昏迷多久,再度醒来时并非身处自己的寝宫之中,迷离间隐约记得宫楼已毁,倒不奇怪身在他人的房内。   尚未完全睁眼便听见少有安分时候的龙二太子在离床不远处饶舌聒噪,听他说话的似乎随时都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巨蟒玄瞳。   “你那时在殿外没见着,我可是吓了一跳......原本都把那南方宫给复原了,眼看着要告辞,不知怎的那灵羽忽然魂现在朱雀眼皮子底下......朱雀脸色可黑得不行,一挥袖子把灵羽昏迷的魂体收了回去,不等我主动开口提便把我赶了出来......”   波光轻漾,宫阁轰塌之声不过惊扰了一时,海底龙宫早已回归一片宁和。   琼烟自回到南海后,不知把这一段话对着玄瞳念了多少次,然而这人每一次听他讲时都沉默以对,惹得他万分不尽兴,一遍一遍地重复埋怨,道:“我可真是欠了尧安的,万一当时朱雀拿我出气,我现在一定也躺着。”   琼烟说着,咬牙望向床边,恨恨念三字:“气死人。”罢了无奈笑叹出一口气,思来想去又说道:“也罢,此事可算是尘埃落定了,我倒没想到,尧安把灵羽绑了回来,这凤凰便能如此快得化险为夷......呵,玄瞳,灵羽残颓地魂现在南方宫正殿时,我其实差点笑出声来,真是有趣得很。”   尧安缓缓地睁开双眼,凝神半晌后终可清晰视物。琼烟喋喋不休的话语一直胡乱萦绕在耳中,却并未过脑,待到神思清醒几分,蓦地一惊,急忙掀被坐起,蹙眉寻找箜若身影。   琼烟惊得呛了一口茶,手背抵唇轻咳两声,罢了看着这已下铺之人调侃几句:“回了魂珠就是不一样,看这力气,还能再拆一栋宫阁。天界南方与深海龙宫都拆过了,不如去把那凤宫也拆一拆?”   尧安不置喙他满口戏言,微微凝神寻着箜若的气息,匆忙向着隔间去了。   身后琼烟捏着茶杯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没个能断绝兄弟关系的好主意。   隔间寝房中,箜若不似他已醒来,仍然神思迷离地昏睡在床。床畔有人守着,是特意寻来龙宫的烨央。   烨央来到此处时,正遇着琼烟归来。南海龙王已将尧安二人从废墟中带到此处宫苑,眼见着有琼烟与烨央的照料,便又回了书房去。   尧安望见床上并无甚异样的箜若,高悬之心终于稳妥安下。   彼时回了理智才发现,他二人被安置到此的熟悉宫苑,是他与琼烟生母的居所。龙母于南海之底休养已三千年,自沉入宫底当日起,他与琼烟便未再来过这里,只有龙王为解相思,会时常独自前来坐上片刻。如此便也不奇怪,龙王为何会把他与箜若带来这里。   尧安行到床畔坐下,烨央已起身将位子让与他,得他轻道一声“多谢”。   床上人面色平静,尧安将手探入被中,握住他手掌,微微蕴起些法力去触他灵体,发觉箜若的确已无碍,灵血彻底摆脱那灵羽,眼下只不过是沉沉入睡。   不觉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烨央怡然道:“这一劫总算是了了,如今箜若安好,你亦醒来,我便回丹穴山去了。”   尧安紧握着被中手,转头回他话语,先是郑重其事地作谢道:“此一番多谢你相助。”   烨央摇头:“我并未帮着什么。”   尧安浅浅弯唇道:“你助他良多,当初也是你指引他往飘渺峰去,若非如此,灵羽怕是已夺走箜若内魄了。”   “你也思得太细,归根结底,救了箜若的人还是龙太子你。”烨央听得作笑,看了看床上人,回道,“此事过去了,往后我还要放一千年心思在凤宫之上,箜若喜好自在,我便不强留他在宫中,眼下先一步回去,唯愿你二人万事遂心遂意。”   尧安目露谢意,颔首应道:“待箜若醒了,我再陪同他回凤宫见你。”   “好。”烨央告辞,行出房门,就此离开南海。   尧安将目光移回床铺间,万分眷恋地凝视箜若眉眼,俯下身去轻轻印上双唇,温柔摩挲。   心中是劫后重归安定之喜,想着自数十年前至今,灵羽之事便一直困扰心间,如今总算摆脱。从此往后,他定会好好保护箜若,不让他再遇着这样的事情。   而永远没有什么,能将他二人分离。   琼烟似乎已带着玄瞳离开这处宫苑,命人转告龙王尧安已清醒之事。   过不多时,龙王来此看他,仔细观察一番,以确定他安好无恙,罢了交代道:“本王知你重视箜若,但往后那龙魂珠,可不要轻易离体了。”   尧安回道:“并非轻易之举。”   “你倒说得轻巧,”龙王怒不起来,莫可奈何地笑一笑道,“你也不想想,若非箜若在那关头逼出龙魂珠予你,你恐怕已伤势惨重。”   “父王说得对,是儿臣大意了,”尧安细想那惊心动魄的时刻,满目皆是灵羽痛苦扼住咽喉的动作,透过他的模样似乎能清晰感受到箜若的折磨难耐,又思及当初把这龙魂珠分给箜若的情境,喟叹道,“可当时真是别无选择,只怕让箜若冒险。”   龙王拿他没办法,本来就从未以严父姿态对待过两位龙子,他二人私事更是不愿过于置喙,兀自加以评说。只觉得为神为仙者当惬意自在,虽也各负职责,但又如何能被死板规矩束缚了天性。   为父的如此作想,偏偏膝下两子又个个成了情种,他能如何?   平素小事便也罢了,可在这样的险境中尧安仍不懂得谨慎行事,才真的是令他忧心忡忡。   “尧安,自你出生,为父便纵你天性,你与琼烟之中必出一位龙王,但除此之外,我对你二人向来无所要求,”自称不着痕迹地改了改,教这语气骤然变得更为亲和,“唯愿你二人平安无虞,如此,也算是对得起你母后。”   “父王......”尧安听得动容,喉结微微一颤,低声回道,“是儿臣不孝,令父王也涉入此次事中,往后必定更为谨慎,不教您忧心。”   龙王欣慰颔首。   尧安与他一番对话,心绪更为轻松了些,箜若之手一直温暖,令他心中一片柔软,目光扫过床栏床帐,又打量半晌这几千年未踏入却依旧熟悉的寝房,问道:“父王这些年,无一刻不在思念着母后吧?”   “自是想念,”龙王与他谈及此事,不禁叹息回道,“正是知道思念之苦,才放任你丝毫不顾自己安危,一心要护这凤凰......当初与邪龙一战,本王若护得你母后周全,她也不至于灵体损伤到那般严重的地步,只好将她封印在这南海底下休养数千年。”   “已三千年之久,母后即将康复,与父王重逢指日可待。”   龙王笑意愈发明显,点头道:“便是如此,万事都有些盼头。”   尧安无声浅笑,心觉所谓情深,莫不是如此。   他与箜若尚且算是幸运,能够化险为夷,脱离困境,并不需真正面临分别。然而倘若今日箜若未摆脱那灵羽,他便是真的会与龙王一样,如自己话中所说,等上箜若千年万年。   真心难负,他那样等着,箜若便一定会醒来。   深海中难以察觉时间流逝,约莫过了人间一日一夜,箜若终于睁开双眼。   尧安望着那双润若琉珠的焰色双眸,眉目柔和顺下,唇边笑容难以遮掩,满心餍足。不待他彻底清醒,便俯下身去吻住双唇,辗转着以舌勾勒描绘那轮廓,又探入口中温柔吮吸,直吻得身下人脑中思绪愈发朦胧,低低地咛出声来。   “尧安......”   一双手臂轻轻勾住肩背,尧安离开他双唇半寸,眸底暖流裹着情意倾泻满铺,声音放得轻而缓,小心应他:“嗯,是我。”   “我...做了好长一梦。”箜若半敛眼眸,侧首轻蹭他脸颊,回忆得有些凌乱,“梦见你很生气,让我很着急。”   尧安听得低低作笑,容他动作亲昵,顺势偏头以唇轻触他耳廊,一边低声哄道:“我是生气了,你突然就消失不见,让我好找,你说该不该罚?”   箜若被他弄得微微作痒,轻声笑着点头。   尧安紧紧拥住他,心暖到隐隐发胀发疼,只觉双臂揽着所有,万般珍惜,不愿再轻易松开。   “箜若,往后永远在我身边,寸步不许离开......”   箜若回抱住他,轻轻答一声“好”。   ☆、第二十五章   箜若醒来,无形中束缚了自己数十年的灵羽一朝离去,只觉得周身上下都自在舒爽,真是久违得惬意无比。   只是当时压制灵羽的方式并不好受,他虽整个儿有些意识朦胧,但却能清晰记得尧安受伤的模样,也记得自己急不可耐的心境。   那时自己吸入了销魄露,被灵羽寻着机会强占内魄,并趁机封锁住灵体,本是毫无反抗之力。幸而尧安的龙魂珠在体中蠢蠢欲动,自己亦是心急如焚,一腔怒意焚心蚀骨,不知怎的便将珠子给逼了出来,也彻底重占内魄,藉龙魂珠离体时的那一股力量将灵羽打出体外。   此时清醒,在安静之下仔细回想,箜若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他的迫切牵动了龙魂珠的躁动,还是龙魂珠的不安唤醒了他的意识。   这问题不必求个结果,毕竟如今这样正是最好的结局,这一役必然已经赢了。虽赢得有些惊心,但倒是应了凤凰涅槃一说,果然遇着如此劫数,只能绝地反击,浴火重生。   唯有一点他十分明白且肯定,那便是自己能安然无恙,最大的原因还是尧安。   尧安这个人,真是安了心要救他,哪怕把自己害进去也在所不惜。   神仙寿数漫长,在遇着尧安前的几千年里,箜若所有活着的意义便是成为一只真正的血凤,不论以后是不是凤王,都该以顾全族人的安危为己任,为族人而生存。   那时怎么会想到,不过是往南海上飞了一圈,便捡着了这么一条赤龙。   更不曾料到,五界之间居然会有这么一人,把自己存活的意义重新书写一遍,填满他所有的血与肉。   箜若用指尖极轻极轻地刮弄着尧安俊逸的眉毛,这人心绪终得以安定下来,心中有些愧对龙王,正万分勤恳地阅着南海折子。   大太子宫苑已被复原,南海藏珍洞里,彻底耗尽了仙玉,方巧费得干干净净,多修个窗户的一丝儿玉碎都没剩下。   记得当时琼烟面色波澜不惊,袖子甩得哗啦哗啦,施出术法操控着仙玉助他将宫苑修复,出口话语却藏不住真实心意,冷言冷语道:“南海二太子不过是个修房子的。”临到走时又说:“看在你受了点没什么不得了的伤的份上,这房子我替你修了,待你休养个两三日,自己想办法把仙玉炼齐。”   尧安抱着箜若坐在怀中,想起这情境有些崩不住笑意,眉梢又正被轻挠得发痒,一时便笑出声来。   箜若被他满面愉快所感染,弯唇问道:“你笑什么?”   尧安回道:“想起了琼烟,说自己是个修房子的。”   箜若闻言也忍俊不禁,然而笑归笑,却十足正经道:“这一事,是我欠他恩情。”   “那是我欠下的,你不必在意,”尧安半是戏笑地亲他侧脸一下,道,“我却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间,琼烟说话做事似乎都比一贯更为亲近了我些。”   “你也曾说过,你们本就是亲兄弟。”   尧安点头,心中暗自感慨。其实他一直不明白,当初究竟是何缘由使得兄弟二人渐渐疏远,但不论如何,现在的他都应该好好与琼烟长谈一番。   又与箜若随口畅聊数句,心头没了烦扰,不管是聊什么都觉得心情愉快。   到后来箜若靠他肩上睡着,尧安又安安静静地瞧上几本折子,才动作轻缓地抱起他到床铺里,拿温软被子将他裹住。   历经灵羽一事后实在是不敢再掉以轻心,仔仔细细地护了一重牢不可摧的结界,又难得遣人在门外看守,随即才独自离开。   心中想到的事情不拖沓,这便寻找琼烟去了。   二太子宫苑里头没寻着人,婢女知他来意后,乖巧向他施礼解释道:“二太子许是往西花园去了。”   西花园。   尧安想,琼烟果真是喜欢那个地方。   小时候调皮,这小孩总喜欢躲在龙宫里让人找也找不着,回回都把婢女急得没办法,无奈去求大太子相助。尧安总是笑笑,只管往西花园去,准能在花园某个角落把这藏在结界里的孩子给拎出来。   其实并非尧安算得准,而是那时的琼烟年幼,法力尚且薄弱,一方结界撑不了多久,回回都是命令着玄瞳替他筑的界。玄瞳跟个木头似的,藏起二太子后,自个儿就一动不动地守在旁边,因而尧安寻找琼烟的时候,其实都是先找着玄瞳,然后再出手消了结界,把笑嘻嘻的小孩抱起来。   尧安往西花园行去,不觉深陷回忆里,嘴边不自知地浮起些笑容,直到听得一道声音调侃他,才回过神来,把声音的主人放入眼中。   “这才几天,就舍得放开那凤凰,自个儿出门来了?”   尧安瞧他那张嘴,有点遗憾原本可爱的小孩竟然长大。   行到石桌旁坐下,转眸对玄瞳道:“遣人上酒来,要先前南山送来的那几坛仙桃酿。”   玄瞳应“是”,转身去传话。琼烟撑着头半倚身在桌上,微微扬眉道:“这等小事也使唤他,你可知道,我什么都舍不得让他做。”   “这等小事都不做,你还不如直接收他进‘闺房’。”   “什么闺房。”琼烟不悦拢眉。   两三句话间玄瞳已回来,不久后婢女捧着酒坛进到花园中,依吩咐送到桌上,随即听尧安道一句“都下去吧”,便又施礼退下。   玄瞳只是往后退了半步,尧安看在眼里,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罢了亲自斟上两杯酒,挪一杯到琼烟跟前。   醇醇酒香扑鼻,琼烟低嗅,觉得仙桃花酿出的清酒总有一股甜香,沁人心脾。而这般温软的表象却只是惑人谎言,入口之后有多烈喉,唯有品尝过之人心中知晓。   尧安挑这样的酒,没有别的原因,仅是喜欢而已。   琼烟却暗自有些畏缩,心知自己的酒量可没法与这人比,因而虽随他端起酒杯,却没有要饮多少的意思,听他说道:“自你出生起,这第一回敬你酒,是为了认真道谢。”   琼烟眸色微微沉了些,多的是话语调侃他,但见他如此正经,反而作弄不起来,无端端觉得不自在,有些滋味难言。   “不客气说,我本来没想到,你会主动前来南方宫助我。”   此话便让琼烟听得不顺畅了,挑了挑细长眼角冷瞥他一下,反击道:“你的意思是,换我遇着这般险境,你就不来了?”   尧安听出他的些许生气,施施然笑道:“恰巧相反,我一定会去,但我并不觉得单凭此,你便也会如此对我。”   琼烟真是被他的直言不讳给气得发笑,原本不打算怎么尝的桃花酿一仰头便喝下去,把那空杯伴着清脆声响搁到桌上,质问道:“尧安,你凭什么把我看成那样?”   “就凭你我二人的兄弟关系里,是你先一步疏远我的。”尧安回得心平气和,不似他那般焦躁,见他先一步空了杯,便也悠然将酒饮下,半敛双眸感受着酒香过喉的滋味,回道,“与你对饮,这便是我想提及的第二件事。”   琼烟似有些怔愣,片刻后面色回归平静,拿了酒壶斟酒。   尧安道:“我自认待你很好,所以你究竟是为何会突然疏离我?”   眼前人不答他,突然间有些心思沉重,自顾着一杯一杯地饮起酒来,也忘了自己不谙酒性。   尧安不催,静静等着,等了好半晌才听他不乐道:“因为我想做龙王。”声音沉闷不已,眼角因着烈酒而微微泛起红泽,抬头望向他,补充道:“我要夺你王位,就不能好好做兄弟。”   尧安一瞬失笑,实在是懂不了他话里逻辑。   他想要龙王之位,怎的就不能好好与他做兄弟了?他想要,直言同自己讲,而不是这样疏离着争夺,自己一定会让得更为果断大度。   “哦?”尧安心中那样想,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嘴里也不拆穿他,追问道,“那你因何想做龙王?”   眼前人在他问话间依旧杯杯饮酒,如同开了戒一般,情绪放出便难以收回,直喝得自己起了点醉意,神情话语中不自觉带上了委屈。   “因为......很多。”琼烟一口一口小啜着酒酿,未执杯那手竟显得有些可怜,揉捏起了袖摆,缓缓念了起来,“你不知道,好些事情都让我想要强过你。那时候母后还在宫里,我和母后说我以后要娶玄瞳,母后却说玄瞳是你的人。后来不久,我去寻你带我上人界,你却去了父王书房里头,与他筹划正事。我让玄瞳带我前往人间,事后你竟然罚他,我就是从那时候生你气的。”   尧安听得半晌无言,仔细回想了他话里之事的时间,想起那时候的琼烟确乎还只是孩童模样。   一个小孩说要娶了木头一样的玄瞳?   龙母当时的答话一定只是敷衍搪塞,随口哄他,哪知道会被他记得这样深。再说书房一事,若不是这二太子太过年幼懵懂,他又何至于独自那样辛苦,一个人肩负两个人之事。   到头来反而被他埋怨,还怪他罚了不顾二太子安危、胆大妄为的玄瞳。   “还有呢?”尧安问。   琼烟酒劲上头,不过转瞬,便已然醉了。   微抬起迷蒙双目望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回道:“我生气,你身为兄长,却不似以往那样来哄我...甚至我疏远你,你竟然还无比配合......我说话气你,你那张嘴怎么就能让我更生气?”   尧安仔细一想,似乎真是如此,他未把琼烟心思看透,不知他委屈,还以为这小孩逐渐长大心生叛逆,因此也从来不知顺着他。   “兄长......”琼烟忽然唤他,这一声如此久违,不知有几千年未听过。   尧安惊讶片刻才轻应一声。   琼烟醉醺醺又道:“我其实,素来都愿意亲近你,我从没忘记你心疼我的时候。”   说着说着探手想去拉他一下,却不料失了平衡,身子向后倒。   身后玄瞳急忙上前一步护住他,琼烟稳住身形,低喃着没事,探手推开这人,慢慢趴到了桌上。   尧安望着他埋在臂里的脑袋,万分无奈地叹了一息。   本是想似个兄长那般来与他促膝长谈,怎知他这么不节制地饮酒,独让自己听了一通委屈抱怨。   其实尧安心里也有不顺的地方,毕竟任琼烟如何委屈,都是他先一步误会自己,才导致二人情疏多年。可这道理眼下能与谁说?   尧安看了看他,又看一看他身后面无表情的玄瞳,只觉这些心事,也只能说给箜若听了。   于是低低一笑,从腰间摸出长太子令,搁到他脑袋旁。   龙王之位,早便决意要让给这亲弟了,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遂他愿望,这决定都是发自真心,不会轻易反悔的。   玄瞳木然的面上起了一丝诧异,转首望向他。尧安交代道:“这东西可不是儿戏,替他收好,待他醒了交予他。从此往后,你不再是我的下属。”   “......是。”玄瞳单膝跪下。   尧安站起身来,又道:“但我的命令永远不会消除,我不管你与琼烟是如何关系,护他周全,这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殿下放心,玄瞳不曾忘记......”   尧安颔首,落下一声感慨轻叹,转身步出西花园。   身后琼烟恍惚抬起头来,遥望他背影,微红面颊衬着复杂眼神,泛红的眸子盈着薄薄一层水雾。   轻拿起那玉令,逐渐紧攥于手心,久久未有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忙过了 一心一意更文 试试看能不能在这几天里一次性全更完   ☆、第二十六章   回到宫苑,护卫还在房门外站得笔挺,无声对他行礼。尧安摆首道:“下去吧。”随即推门进房,放轻步伐行至床边。   箜若还未转醒,周身结界随着他偶尔翻身的动作盈盈漾着微光。   尧安挥手将结界消去,褪掉外衫悄然躺进被窝,把这人揽到胸前。不甚安分的箜若感觉到熟悉气息,变得安静下来,软软的手脚缠上这温暖身躯,睡得愈发香甜美好。   尧安无甚倦意,便只是随他一般躺着,心间一点点地沉淀着失而复得的心情,也不知这样的感慨何时才会完全平息。   如此舒适地睡了一晌,箜若醒来时,尧安的温暖手掌正十分轻缓地抚着他后发。他抬起一双半显迷糊的眼睛,笑着吻到唇角。   尧安见他醒了,便捕捉住主动送上前来的柔软双唇,缱绻着将一吻加深,以舌探入他口中,手掌自脑后滑下,隔着衣裳抚过背脊,颇有几分温情的意思。   只是吻着吻着,便真起了欢情之意,身后那手不一会儿就揉到挺翘的臀上,身体倾覆过来,将他压到身下。   “尧安......”   尧安细吻他眉目,沉着嗓子问道:“想不想要?”   “嗯......”箜若已将手探入身上这人的里衣,贴着肌肤滑到那结实紧致的腰身之后,勾着他倾近几寸,邀请之意是显而易见。   衣衫磨蹭着褪去,尧安的热情被撩拨得越发难以把持,从他玉白的耳肉一直轻咬啃噬到脖颈上,发丝纠缠一处,探手到身后去仔细抚慰。   箜若逐渐为他展开身子,双颊上泛起红晕,发出一阵又一阵的低喘。尧安听着那声音心痒难耐,徘徊在颈间的唇移到面上将他吻住,轻轻吮着,似乎是要将他每一声轻吟都吞入肚里。   身后在手指的灵活抚弄下逐渐变得柔软,尧安收回手来,硬/热之物已贴上前去,深深凝视着箜若动情模样,缓缓送入体内。罢了却不动作,一翻身抱着他到身体之上,笑道:“自己来。”   箜若被他这一下惊得细喘不歇,平定了片刻才按着他肩膀,稍稍将身子抬了抬,轻轻缓缓地磨蹭。   “嗯......”箜若慢慢适应,眼神愈发迷离不清,起了薄薄水雾,一边以灼热的双颊去蹭他凉凉耳廊,寻以疏解。   尧安自觉是自讨苦吃,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细腻折磨,于是撑坐起来,稍作调整将他揽抱在怀,摇晃着耸动腰身。   箜若失了主动,只好跌入他给予的重重热浪里,愈发意乱情迷,双手无力地抓挠他后背,断断续续在耳边唤道:“尧安...尧......我好......”   一直未说清晰。   尧安要得愈发激烈,只当他是随口撒娇,未去深想他欲说之词,满室皆是迷人情意。   直到快至顶峰时,箜若越发受不住了些,微微挣动着绷紧了身子,忽然甜腻细喘,把那一句话清晰道:“尧安,我好爱你......”   尧安只觉脑中思绪炸裂开来,深深送几下,忍不住发泄在他体中。   箜若轻轻抖了抖,随他发泄后埋首偎他肩头,一动也不动。   尧安回过神来,觉得这滋味真是太好,闻听那话时的激动还一丝儿也没淡下去,轻轻捏着下巴,将箜若的脸转到眼前。这才发现这人靠在那里再没动静,竟是兀自羞窘起来,心中一动,低头吻住。   辗转亲昵许久,才低低回道:“我也那样爱你。”罢了在他唇上轻呼热气,一遍一遍地唤他名字,直唤得箜若不再心有赧意,禁不住声声作笑。   尧安听着那笑声心头微痒难耐,手便又悄然抚弄起来。   箜若不察,同他细细聊着:“这一事过后...总觉得十分轻松......却忘了千年之期其实还在眼前,还有未尽之事......”声音有点儿沙哑,听得尧安十分喜欢,附和着应他。   箜若又说道:“此事后...我还未回去看看烨央。”   尧安已再度起了兴致,一边说着“我陪你回去”的话,一边动着腰身弄他一下,箜若低低一喘,急忙揽紧他肩背,又随着这番沉溺进去。   满室春情衬着琉璃之光,醉人不已......   尧安理罢手头的折子,便带着箜若离开龙宫,随性把之后的琐事都丢给了琼烟。   行往丹穴山的路上,细一思忖,觉得把南海之事都放手给琼烟,最大的受益人其实是自己才是。   自在逍遥,比起他来,果然还是琼烟更为适合那个位子。   如何都好,毕竟与琼烟解开心结,才是此一举中最为值当之事。   箜若侧首望来,瞧见身旁人面露怡然之色,笑问道:“你想什么,这样开心?”   “我看起来很开心?”尧安回道,牵起相合的手掌轻轻一吻,“只是觉得畅快,没什么烦扰。”不似先前那几十年时日,哪怕是最欢喜的时刻,都不忘心中沉沉压着的灵羽之事。   也是此时才骤然想到,不知南方宫那边,如今是怎样了。   箜若同他所思相同,也恰巧思及此处,先他一步开口道:“我其实好难明白,朱雀是如何罢休的。”   “他自己早便堵了自己的后路。”尧安回道。   箜若不解,动一动眉疑惑望他。   尧安瞧他可爱模样心下愉快,为他解释:“此前我带你去南方寻他时,他曾说了类似的话,大致是讲,青龙作这一恶,理亏的是他们,没道理再为难你我。后来灵羽强占你内魄,他却姿态蛮横地不讲理起来,妄图护短,若不是梦魔与父王出现,恐怕事情无法了断得如此轻易吧......”   箜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人又补充道:“然而不论如何,你最终脱离了灵羽的压制束缚,并将他赶出灵体之外,如此一来,哪怕灵羽已痴了傻了,朱雀也再拿不出正当理由来纠缠你我。”   “你说得自是有理,”箜若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可我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来。”   “哦?那你说说看。”   箜若声音放软些问他:“尧安,我若再不许你在天上化龙遨游,你可会答应?”   尧安听得一愣,一时之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话锋陡转问了此事,然虽一头雾水,却还是点了点头,认真道:“你若不喜欢,我答应你就是了。”   “你若不喜欢,我也会答应你。”箜若笑得格外开心,又问道,“那你说,梦魔不希望那灵羽占去我内魄,朱雀会不会依他?”   如此,便听懂了他话中意思。   尧安笑答:“你说得对,不论梦魔是何种目的,他的心意,应当才最能左右朱雀的想法。”   心中不禁想到,其实朱雀与梦魔如何都与他不相干,只要不会再有任何不好之事会牵连到箜若身上便好。   心情甚好,便又有意作弄道:“箜若,你当真不喜欢我化龙遨游?”   箜若知他定是刻意如此戏言,倒也十足配合,牵在一处的手掌紧了紧,弯眸颔首道:“我喜欢,你怎样我都是喜欢的。”   尧安感受着指间温暖,觉得自此一劫后,箜若似比以前更爱撒娇了些,让他整颗心子都化作一汪碧水。低声一笑,蓦地化身为龙,带着箜若穿入云间。   箜若侧身坐在龙首之上,承风倚靠着龙角,将天地尽收凤眸中。伏于龙身越山过海,一路前往丹穴山中。   凤宫渐入视野,赤龙盘旋着贴近地面,落地前化为人身,稳妥抱着箜若站直身子。   恰是在烨央的寝院中。   新任凤王人选虽已择定,但千年未尽,流紫娘娘尚掌握大权,并未正式立封新王。而这短短时日内,烨央尚且自在,正怀着再偷些余闲的心思。   他与箜若一样,向来不把王位看在眼中,但真的落到身上后,还是分得清职责所在,定不会轻易敷衍。   房内人听着声响推门出来,遥遥露出笑容,弯弯眼眸映着白日艳阳,显得神采奕奕。   箜若突然间觉得有些恍惚,记不得这样神态的烨央,上一次见着已是多久之前,只依稀确定,自他轮回归来后,自己便不曾见他这样舒坦笑过了。   “回来了?”   “嗯,一切都好?”箜若问道。   “都好,”烨央点头,笑道,“这话该是我问你。”   “我自然都好,你也瞧见了。”   “我可瞧不出来,”这人目光扫过尧安,戏言道,“你在龙太子身边,遇着什么不是这愉快模样,心子大得很。”   尧安被此一语说得忍俊不禁,微微侧眸看着箜若神情,觉得烨央似乎没说错什么。不过至于心大么......   心大也好,能包容下自己所有,不会有一丝遗漏。   箜若不甘被他调笑,如今有了反击之由,便也捉弄他一句:“你与那人重修于好了?”   虽是问句,话里却尽是笃定意思,谁知眼前人笑容不改,却是摇了摇头,悠哉哉回道:“他不承认。”   箜若失语:“那你还笑得这般自得。”   这人竟是满目运筹帷幄:“他承不承认,又有何妨,我认便是了。那一趟为我来了,这么轻易便能走了吗?反正时日尚长。”   时日尚长,千年万年,情无休止。   箜若长长吐出一气,万事皆是云开露日,轻松回道:“如此也好,你变得同以前一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罢了,”烨央喉间逸出低笑,不在同他讲自己的事,问道,“你此番回来,会留些时日吧?”   “是,”箜若颔首,“不会太久,数日后是与飘渺掌门的约期,届时会前往飘渺峰。”   “此事我听霂炎提及过,说是一场闹剧,并不是五界所看见的种种表象,应当不甚严重。”   箜若听得此话觉得安心一些,能以“闹剧”二字形容之事,都不会那样严重,飘渺峰也能多一丝安稳。   而身边尧安却暗自沉思半晌,此话耳熟,想起自己的父王当初似也说过类似之话,真不知所谓闹剧,是要如何闹一场。   箜若与烨央聊过数句,待告辞后返回自己寝院时,尧安才把心中事讲出道:“父王曾也对我说,麒麟之事无法插手,不过是一场闹剧。”   “嗯?”箜若微微诧异地转眸过来,想了一想疑惑问他,“龙王似乎知之甚多,而我先前也一直好奇,你为何好像那样了解千年前的事?”   “我并无十分了解,所知晓的都讲给你听了,而那些事端都是听我父王提及的。父王的确知之甚多,我却不知道缘由。”   “看来龙王与当年之事是有所牵连了。”   尧安也是这样想,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时日将近,到时便知。”眼下不知又何必多作想,尧安瞧着四下无人,悄悄探手从身后勾住箜若腰身,揽进怀里咬一咬耳朵,道,“我陪你留在丹穴山好好玩上些日子,你也当好好陪我。”   “好。”箜若弯唇回应。   ☆、第二十七章   人间数十年,诸多变幻。   岁月从未饶过凡尘之人,当年青衣款款的少年,今已垂垂老矣。   小城风光秀丽,织景成画,与大气沉稳的京城截然不似。   那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刑少律如今青丝染白,已同徐暮桁告老还乡,在这小城里开了一家文轩铺子,自在经营。   箜若同尧安来此,原没想着会瞧见这二人,彼时入目,微微惊讶,心中是说不说的柔和。   那份柔和并非无来由,箜若清楚感知,是因为他在一双凡人身上,瞧见了相守的一生。   不是天长地久,也未至海枯石烂,却是终其一生相伴左右,即便面容老去,神色笑意却不改分毫,引人歆羡不已。   文轩铺子时有人进出,箜若望着门内双人,挪不动足,站在原处侧首静看。尧安见他停下脚步,不觉也顺着他的视线偏头望去,同样是满目意外神情,片刻后与箜若对视两眼,交换心中情绪。   徐暮桁不知是否是有所察觉,向着铺外这处看过来。双目已不似数十年前那般清澈明朗,微有些视物不清,虚了虚眸,许久才将箜若看清。那双眸里浮起几丝疑惑,只觉得映入眼中那人有些眼熟,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见着过。   如当初那般,最终只是微笑颔首,箜若回以致意。   缓过神来,与尧安一同继续行去,行了约莫半条长街,才低声说道:“他们很好,让人羡慕得很。”   “你又何必羡慕旁人,嗯?”尧安笑道。   箜若弯弯眼眸,从那感慨中脱离出来。   不过是一段插曲,此次前来这处小城,其实是有另一目的。   离千年之期已不足一日,箜若与尧安本计划着一日后前往飘渺峰,谁知前一日夜里,不速之客再度入梦。   梦魔不知又起了什么兴致,竟让他二人在梦中见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容貌端秀,楚楚动人,一颦一笑万分熟悉。箜若思来想去,脑中像是突然被惊断了一根急弦。   ——这面色苍白的弱质模样,不就是当初与尧安游玩人间时,在那客栈中被郁崚鬼君散去魂魄的女鬼吗?若未记错,应当名作姌素。   已不存于五界之中的姌素,梦魔为何会刻意引得他二人回忆起来呢?   梦中方这样疑惑时,梦魔便耐人寻味笑起来,道:当年那男子,你往他老家寻上一趟,兴许还能见着姌素。   箜若骤然醒来,尧安亦睁开双眼。   今日循着这话特地造访这地方,其实心中已有预感,觉得姌素,一定还存于世间,并未魂飞魄散。唯独是不解,明明亲眼瞧见郁崚鬼君挥刀而下,又如何还能不灭?   如此想着,不一会儿,行至一家门前。   骤然闯入实显唐突,两人便施以术法隐匿身形。踏入门中,是一处宽敞洁净的小家庭院,一位老妇人正执帚扫地,腰身弯得有些累了,缓下动作撑一撑身子。   另一老人从屋中行出,身形瞧着要健朗许多,望见妇人动作时,眸里分明带着责怪,行上前来夺走扫帚道:“叫你歇着,总是不听,身子才好了几个时辰?”   老妇人容颜虽旧,笑容却还透露出甜蜜青涩,任由他怨着哄着带回屋里,低声回道:“人老了,闲不住。”   又是一副温情画面,箜若微微感慨罢,认出那老年男子正是当年陪在姌素身边之人,可如今他身旁的女子,却定是凡人无疑,并非是他所猜想的女鬼。   正疑惑着,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气息,神思一凛,转首向庭院角落,瞥见树下一抹不甚清晰的鬼影。   鬼影虚晃飘渺,似乎就快散尽。   尧安挥掌甩出一片薄光将女鬼护住,以免她魂飞于顷刻之间,罢了与箜若一同走近,意外唤一声:“姌素?”   虚弱女鬼这些年来容颜不改,对他二人露出凄然一笑,道:“难得两位神君...还记得我这般人物......”   “你...为何会?”箜若不忍将话问尽,欲言又止。   女鬼知他语意,目光转回房门处,自嘲笑道:“当年郁崚鬼君并非是来降我的。”   两人听得蹙眉,十分意外之下,却又有着一分不甚明显的了悟,不约而同想到,难怪当初郁崚鬼君的出现,总夹杂着一些说不出的怪异。   如今姌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究其缘由,便必然是鬼界也想掺手麒麟指环一事了。   “鬼界力量薄弱,鬼王四处寻觅似我这般食过人魂,戾气深重的鬼民......数十年来积累怨气,修炼法力,欲在明日尽力一搏。”   “可你眼下怎么会如此虚弱?”   “因为......我把精魂分给了她。”姌素缓缓抬起手来,苍白僵硬的手指遥遥指向屋内妇人。   箜若张了张唇,未说出话来。   “都是骗我的......让我以为只要乖乖听话,便有机会回到他身边......可我却刻意不去想,他不记得我,又如何会等我呢?骗了自己数十年,今日...终究是正视了......我只怕明日之后,更无机会见他。”   “你便是因此来到此处,瞧见他身边有了相守之人?”   姌素静静点头。   悠悠几十年,漫长岁月。忽见此景时,知他有一相守之人,竟不知是喜是忧。   心中怨过妒过,竟却在这妇人寿数将了时救了她。   轻轻笑出声来,低述道:“命该如此,今日一见,竟正是这妇人阳寿之终日......他伤心惶恐的模样,我不想再看一次,便救了他的妻子......也好...也好......如此消失在此世间,总好过明日...魂飞魄散于飘渺峰上......反正他...早已是不记得我了......”   箜若轻轻吐气,竟被她一番微颤的话语道得心中怜悯至极。   姌素道罢此事,沉默着望向屋内,把那双人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时,终于收回目光,侧身面向尧安,似凡间女子一般将手叠放腰侧,温婉施一礼,唇角苦苦笑道:“多谢龙太子...能让我多看他几眼......姌素已无心愿,斗胆求您...亲手送我离开。”   尧安眉目沉重,向她颔了颔首,片刻后手掌轻挥,收回她周身幽蓝光泽。   女子一瞬间有些痛苦地凝了凝弯弯柳眉,随即又忽然转过身去,望着心中那人,慢慢从眼中滑下一行清泪。   箜若万般惊讶,想这女鬼,竟能流出眼泪。半晌后望着她渐消渐散的身影,忽然便又明白,恐怕那行眼泪,是她最后的一丝儿精气了吧......   院中再无鬼影,树下一片寂然。   箜若心中难过,微垂下首,攥着尧安袖尖不知说什么。   尧安轻轻叹气,抱他入怀中细吻眼角,随即柔声哄道:“你再认真看看那老妇人。”   箜若微愣,疑惑着转过头去。   那女子面上有着掩不住的岁月皱痕,皮肤有些松弛,是当真老了。可再仔细一看,透过时光瞧得她年轻模样——柳眉菱唇,温婉明丽,竟有七分像她。   像极了那女鬼姌素。   原来他从未变过心意。   术法能消去凡人记忆,让他连心上人都忘记,却无论如何都除不掉他心中分量,除不掉那一腔不知该安放何处的深情。   这一生陪伴之人不再是她,却依旧把所有思念都给了她。   如此真心,姌素其实从未失去。   只可惜命道相殊,才会错过。   箜若闭一闭眼,垂首将整张脸埋入尧安胸前,声音闷闷传出:“梦魔......为何要让你我知晓此事?”   尧安轻抚他一阵,待他情绪平静下来,才携着他行出庭院,一边回道:“随性所为吧......梦魔看过五界万千故事,此一事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戏罢了......你我遇着女鬼那日,正巧在戏楼与他相会,大抵只是为此。”   “我倒宁愿不曾知晓,还以为自己能将他人之事看得平淡,没想到会如此难过。”   “不要太过伤怀,”尧安安慰道,“我觉得姌素所为,是最好的选择。”   “嗯?”   “人鬼殊途,他们本就不该相爱,在一起只会害去他人寿命。如今姌素被鬼王利用,尚不知命运会如何,倒不如为心中所爱牺牲自己,来得更为值得。”尧安万分认可道,“换作是我,也会如此选择。”   箜若听着他最后一句,将他手掌紧握。   心中默念,若是自己,也愿如此选择。   行在归去的路上,箜若抬头问话,语气中夹带着茫然与感慨之意,道:“明日究竟会是如何?”   尧安不放开他手,温暖地予他安心之意,回道:“明日便知道了。”   箜若颔首。   昼夜转瞬而逝。   一日过去,静候许久的千年之期终于来临,直至此时,尧安终于知晓龙王口中那一句插不得手是何意。   仙云缭绕的飘渺峰四周,不知从何而起了滔天海浪,巨浪惊耸入天,形成一围坚固陡峭的墙垒,海浪中严密安置着海域中的兵士,备着凌厉武器,将一众妖魔鬼怪拒之在外。   而这一切根本不是龙太子所为。   尧安站在飘渺峰顶,无比惊讶地望着这骤然腾起的浪壁,半晌回不过神思。好容易思透,才哭笑不得地浅浅摆首,心想自己父王这一套,藏得还真是太深。   原来千年前,麒麟沉睡之际已将绝尘安危托付给南海龙王。   他二人本有交情,而麒麟心知龙王处事严谨可靠,颇为信任他,因而连四神都不让他放心,却唯独信了这南海龙王。   友人一言,龙王自不会辜负,这一千年里,一直在暗中庇护着不断转世的绝尘。   什么魔界妖界,以及四处搜罗恶鬼的鬼界,费尽心思寻寻觅觅,为一己之贪念暗中谋划,自以为神界不会有何干扰,却原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白忙一场。   原来麒麟所谓的遂人心愿,是只会遂那一人心愿而已。   尧安禁不住失笑,总算知道,这为何是一场闹剧。   贪心不足的那三界,真是自己为自己演了一出大笑话。思及那时的郁崚鬼君,九尾狐妖,与京城瘴气冲天的魔息......个个都可笑不已。   不远处走近笑盈盈一人,转一转手中玉箫,愉快问道:“明白了?”   “明白了半分,”尧安回道,“还有半分,自待麒麟出现了。”   夷微偏头低笑,不同他共候此处,摇头道:“比起这出未完之好戏,我更有兴趣去别处瞧瞧。龙太子,失陪了。”   话落转身,已寻梦而去。   身后不远处有一棵参天古树沉静伫立,树下人几十年间似乎苍老许多,箜若弯膝蹲在他身前,喉结微颤,望着他轻阖的双眼,许久才低唤出声道:“掌门......”   袭来清风中混杂着一丝海浪之气,掌门慢慢睁开那双眼来,眼前人逐渐变得清晰,缓缓笑道:“神君回来了。”   箜若点头,郑重回他:“回来了,未曾爽约。”   飘渺掌门淡笑摇头,看着他平静指尖,又极慢极缓地点头道:“我知神君不会爽约,神君瞧来已万事安好,我也算不负所托了。”   “掌门于我恩情深重,”箜若眉头不觉紧蹙,望着他无力模样,知他寿数将近,时隔多年忍不住再问他一次,“掌门,哪怕你只愿做一位自在散仙,我也可为你续上寿数......”   飘渺掌门宁和看他,回道:“多谢神君,我只愿不背命数。来生如何,来生自当知晓。”   箜若劝不动他,终是不再多说。   有一人缓缓走近,身形容貌皆停留在少年模样,唯独神情一派清冷淡然,似已久历风霜。   绝尘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懵懂幼童,随着扳指的封印褪去,往事尽回脑中,千年前之事,已全数想起。   忆起那年得道之时,于苍山之中偶遇麒麟,知趣相合,成了交心挚友。年复一年,约在那山中对弈,一人饮酒,一人品茶,惬意又快活。   忘了是从何时开始,麒麟生出别样情意,眼中挥之不去的尽是这紫衣仙人。   情意深压心底,直至一番醉酒,逾越雷池。   素来修为清净的道人窘迫而逃,从此苍山之约成了空话,再不见棋旁身影。   麒麟从最初的心慌意乱渐渐转为暴怒难抑。   那一日神兽自九天之外传来低沉怒吼,风云为之变色。飘渺峰的紫衣仙人望着天际红云,终于放下茶盏,独赴苍山。   ☆、第二十八章   火色麒麟席卷着怒气,让青郁苍山添上一重焰色。   绝尘轻落一子,平静道:“你来了。”   恰如沉闷力道击打在柔绵之上,郁气不知所踪。   麒麟往那棋盘对面坐下,眸中怒气层层淡了些,时隔数日,终又见着此人。沉默许久,便就那般看着他一人独弈,直到心绪终于平和些许,才隐忍问道:“你我相识许久,于你而言,我当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特殊之处吗?”   绝尘微抬眸望他一眼,回道:“你本就特殊,毕竟是上古麒麟。”   “你知我所言,并非此意。”   绝尘不语。   麒麟无奈至极,微微苦笑。   “我说过,你若要位列仙班,大可入我麒麟宫中,我予你神位与长生。”   绝尘轻叹一息,停下手中动作,终于不再把心思分在棋盘之上,抬眼正视他,神色清淡无欲道:“我也说过,只想做一任散仙。”   如此一言,不是第一次听他说出口来,只是事到如今,他还是这般冷漠应对,不免引得麒麟急恼。   短短一句在脑中回环数次,怒极时竟笑出声来,沉沉问他:“你敢与我赌上一千年吗?”   “什么?”绝尘问。   眼前麒麟将他深刻入眼中,不答此话,忽然之间,化为原身。   巨大神兽立于苍山之上,气势凌人。周身团团火焰围绕,浅金色图腾从灵体中漫出,随着沉闷咒语混入神兽灵血,逐渐化作血红。   绝尘怔然,不知他此举是要如何,直到那一方血色图腾倏然向他涌来,惊得他闭眼。再睁开眼来看时,拇指之上已有一圈血痕,如同朱色扳指,牢牢依附血肉。   慢慢地,那一圈痕迹渐隐入血液中,拇指平复如初。   “你......”   “我将这扳指封印千年,千年后,我自来寻你取回。到那时,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遂你心意,绝不纠缠。”   绝尘叹气低语:“你这又是何苦......”   麒麟低笑,只道两字“值得”。   失去这一道灵血耗得他精疲力尽,麒麟有些疲累,返回天际沉睡千年。   绝尘独坐苍山许久,想着这未知的千年,实在是心绪苦闷,脑中所思所想皆是杂乱不成章。   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早已失去修道之人的清净了。   如此,又何德何能再做这飘渺掌门,此一千年倒不如也尘封记忆,轮回十世去吧......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再清醒之时,已重返飘渺峰上。   名字不曾改变,容貌不曾改变,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而千年之期,终究是来了。   九天之外,麒麟转醒。   恢宏宫宇沉寂千年,而今伴随着逐渐清明的麒麟兽目,沉重地微晃起来,震荡得万缕仙云不得平息。   四方宫阙皆随之颤动,半晌后才渐归平静。   南方宫正殿里,朱雀斜躺于高高神座上,金色双眸望着宫顶尚在轻摇的珠玉,耳中听着渐行渐近的足音,缓缓地闭上双眼。   有人拾阶步入高台,熟悉的气息萦入鼻中,他不曾睁眼,侧一侧身,轻轻拥住坐到身边之人。   那含笑的声音问道:“麒麟醒了,你不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朱雀道,“飘渺峰之事不过是他荒唐作为,随他去吧。”   话中透出疲惫,身边人将他面上银色发缕拢到耳后去,语气温柔却不留情问道:“那灵羽傻了?”   朱雀无声一笑,终睁开眼来,回他:“似个没有心智的幼童。”   “好过他再无生息,”夷微垂首,乌发落下,发尾轻挠他颈间,道,“你犯下的过错,好好承担一回。”   “你啊......”朱雀喟叹,神座宽敞,拉他躺到身旁,忽而笑得万分无奈,喃道,“夷微......夷微,你知不知道......”   不知是要说什么,仿佛只是无意低述。   夷微却听得明白,浅顺眉目,低声笑答:“我知道。”   珠玉已静止,高悬于宫顶,南方宫只余下一片静谧,外界如何,都入不得殿中人的心思......   许久之后,天际一声闷雷般的兽鸣。   飘渺峰上,绝尘抬首,眼中是时隔千年,依旧熟悉的火色红云。   “该来了。”低语一声,绝尘转身走近树下,如箜若那般蹲到掌门身旁。   飘渺掌门敛眸看他,笑唤一声问道:“掌门,心中可有答案了?”   “有或是没有又如何,”绝尘回道,随即轻叹又说,“我说过,我早已不是掌门,你才是这飘渺宗的掌门人。”   “可我老了,再护不了飘渺。”   “你且安心,我自会护好。”   飘渺掌门含着微笑颔首,缓缓地闭上双眼。   清风徐徐,面容慈和之人再未醒来。   “掌门......”箜若轻声送他。   “神君且勿伤怀,各人命数不同,他自有来生。”   箜若无奈作笑,只觉这轮回是如此沉重。颔首起身,回过头去,望向依旧站在不远处的尧安。   那人向他探出手来,不过一丝微笑入目,便使得自己心头沉闷散去。箜若转身走向他,牵住那只手。   尧安道:“待他来生,我与你去人间寻他转世。”   “好。”箜若应道,所有的神思与心念都被尧安看透,且那样体贴,无论何事都总能恰到好处得抚慰他心绪。   尧安握着他的手,飘渺峰四围巨浪正渐渐地消隐,麒麟踩云行近,如雷之声向着此地传来:“多谢龙王。”   尧安转眸寻找,瞧不得龙王身影,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他的答语:“本王不负所托,如今可安心离去。”   罢了海浪尽退,与笑声一同逝去。飘渺峰又是一贯的风清云雅之貌,仙气缈缈,闲淡宁和。   麒麟真身已苏醒,那三界自知失算,加之厚重海浪阻隔,早已各自散去。   “我们也走吧。”尧安道。   箜若目光扫过树下仿佛静睡那人,又看一看面色平静的绝尘,点头应下。   果真是插不得手,这一场戏,便由谱书人亲手结章吧。   赤龙化回原形,带他离开飘渺峰。   身后麒麟终至峰顶,慢慢地走向紫衣人......   “尧安,千年已过,如今的绝尘会如何选择?”   “其实这也是我未明白之处,”尧安回道,俯身漫入南海中,向着龙宫行去,“父王都已回避,你我实在是不便留在峰上,把这故事看个完整。毕竟是他人私事,绝尘会如何想,只有自己心中知晓。”   “那你觉得会是如何?”   尧安笑了起来,化为人身时,将他横抱在怀,道:“我觉得,绝尘并未想清楚。”   “为何?”   “因为这一千年来,他懵懵懂懂,根本什么也不记得,哪算是真的用了千年时间来思考?”   而麒麟亦是,将千年睡过,时光眨眼而逝,却不过是荒废而已。   此一事本就荒唐,说到底,还是情意与怒意压过了理智。   箜若感叹:“如此看来,还是纠缠不休。”   “却也不尽然。”尧安又道,思及那灵血化就的扳指,觉得麒麟早已孤注一掷,“麒麟既已说了会遂他心愿,那么倘若绝尘依旧退却,他也只好放手。”眼见着箜若又认真凝思起来,不禁轻松一笑道:“何必那样介怀,这世间之事,都终归会有个结果的,他人之事,便随他人去吧。”   “嗯,”箜若轻笑点头,从他臂间跳落站稳,牵住手指与他一道越过结界,走进龙宫里,道,“往后也不再多加置喙这些事情了。”   他与尧安之间,还有漫长岁月,五界之大,待他二人一一遍览。   尧安与箜若径直回到寝宫,万事终了,只觉这一次是彻底卸了诸多重负,再往后的事情似乎都相当美妙。   难得兴致高昂地煮了一壶人间香茶,又令婢女特地做了些爽口点心,两人闲坐庭院,透出结界,仰头可望见深海游鱼。   然而如此快活了不多时,便有婢女前来打扰,遥遥驻步在宫苑口向他施礼道:“大太子,龙王陛下书房有请。”   尧安扬眉,不知父王是有何事,于是放下手中茶盏,又拈一块点心送进箜若嘴里,低笑道:“你等我,去去就回。”   箜若弯眸颔首,看着他行出宫苑去。   而书房之中,等着的事情,却不是他二人所以为的那般轻松。   龙王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手指轻叩桌面,指旁是一块玉令,尧安认得,是自己交给琼烟的那一个。   “琼烟人呢?”   “谁知去了哪里,但已不在南海。”龙王回道。   如此境况,使得尧安哭笑不是。   “当初心心念念想要王位的可是他自己,眼下说走就走了,想不做,就不做了吗?”   龙王瞧着他懊恼模样,笑道:“琼烟确是想不做便能不做,你身为大太子,却是不行。”   “父王......”   “尧安,你知你责任。”   尧安无奈颔首,终是应道:“儿臣知道。”   “知道便好,往后这五千年,南海便交到你手中。”   “是,父王。”尧安弯膝跪拜。   心中是万分歉疚,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箜若。说好了共游五界,可如此一来,却失信于他。   事后回到宫苑,满是惭愧地将此事细说。   怎知箜若听完却忍俊不禁,兀自愉快地笑了一阵,评说道:“看来你这亲弟,还真是对你怨念颇深。”   话里多是玩笑之意,尧安听罢委屈地望他,叹气道:“早知如此便不与他重修于好了,等他做了这龙王再言和也不迟。”   “罢了......如今琼烟可是先你一步去云游四海了,”箜若调侃着,蓦地语气柔下,不再戏笑此人,深情望他道,“尧安,这龙王,做便做了,逢得闲暇之时,你我依旧可以去其他几界游玩。至于忙碌的时候......”   “忙碌时如何?”尧安问得几分期许。   箜若眼眸弯作细月,赤红色双瞳映着他面上神情,轻声缓道:“忙碌时有我陪你。”   “有你此言,五千年忙碌,又岂在话下?”   箜若低笑着握住他手,轻轻一吻,情爱溢于言表。   “尧安,”他温柔唤道,“从前不论遇着什么,你总爱说有你陪我;此番之事,换我陪你。”   尧安心中漫过一重暖流,倾身上前,吻住他双唇。   存于世上,最满足的事情不是身为南海赤龙,最了不得之事也不是能做那龙王。   ——而是五界之间只有一个箜若,却被他有幸寻得,并永远深爱,置于心间。   ☆、尾声   人间繁华盛夏天,京中车水马龙,行人熙来攘往。   热闹人群中,有二人锦衣玉颜,气质出众,似神仙般夺目,引得路人频频侧眸来看。   “你看。”尧安不顾旁人目光,已越过人群望见一小孩,正探手示意着。   箜若顺着他手指方向抬眼看去,一年约六、七岁的小孩正一手拿着糖葫芦,晃头晃脑地朝前走着,另一手也不空闲,执着几本蓝皮儿的书册。   道上拥挤,不知何人路过时,未留心撞他一下,小孩身子一抖,手中之物哗啦啦掉到地上去。他不开心地撇一撇嘴,赶紧蹲下身去捡起书册,随后十分惋惜地看着粘上尘土的糖葫芦。   一只小狗从道旁跑来,舔一舔糖皮儿,开开心心地啃起来。   小孩十分老成地叹口气,摸摸狗头欣慰道:“吃吧吃吧,给你吃了也不算可惜......唉......”   瞧得箜若嗤声一笑。   卖糖葫芦的大爷站在路边檐下乘着凉,尧安走近买上一串新的,递到箜若手中。   箜若笑着接过,走近那小孩,微微弯下身子,手臂绕到他身前去,晃一晃手中物。   小孩眼睛一亮,喊一声“糖葫芦”,咧嘴笑嘻嘻地转过身来。   “送给你吃的。”   “多谢多谢!”小孩向他道谢,罢了毫不客气地接过,张口便咬下一颗,甜得眯起了圆溜溜的双眼,这才开心地问道,“你是谁?真是好心!”   “我是你故友,是受过你恩惠之人。”箜若回道。   “是吗?”小孩眨眨眼,嚼着糖葫芦显得有些口齿不清,思索半晌后摇头道,“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吧,我也是做过不少好事的。”   箜若忍俊不禁。   心道这一世的飘渺掌门,性子还真是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着又同他一般故作正经,应和道:“是,你的确是行过不少善事。”   小孩得意一笑,扬一扬手中糖葫芦。   “我娘说,要日行一善,才有好报。你瞧,好事做多了,就有你这样的好心人送我糖葫芦吃!对不对?”   “对。”箜若当真被他的话语逗得愉快至极,点点头予以肯定。   好人好报,此言倒是不虚。   上一世的掌门心慈人善,因而这一世才会如此聪颖讨喜。再看他周身衣物都是颇好的料子,想来也是身在富贵人家,至少衣食无忧。   思及此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少爷,家里做什么的?”   小孩瞧他长得干净漂亮,柔和眸光又不似个坏人,便也无所防备,诚实回道:“我是魏家的二少爷,家中经商卖盐的。”   “哦?”箜若指一指他手中书册,笑着又问,“你喜欢念书?那往后学不学家里人经商?”   小孩凝着小巧细眉连连摆首。   “不学不学,我不爱经商,”他急忙回道,“我更爱念书一些,往后可是要考状元的。”   “原来如此,”箜若轻拍他稚嫩肩膀,一道柔光顺着手掌转瞬融进小小身体里,道,“我看你往后,一定能考上状元。”   “你真是有眼光。”小孩赞许地冲他笑笑,十分得意。   手中糖葫芦已吃掉不少,余下孤零零两颗挂在上头。   箜若望着他嚼动时一鼓一鼓的肉肉腮帮子,终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一下。   “这么喜欢糖葫芦,我再送你一串吧。”   小孩听得惊喜,瞪大眼望着这个相当大方的人,罢了却摇头谢绝道:“不了不了,多谢你,你真好!可是我娘说,这东西吃多了坏牙呢,今日已吃得比一串更多了,可得忍住了。”   “你倒是听话。”   “那是。”小孩又笑起来,最后一颗糖葫芦终于入了口中,舔一舔嘴唇,弯眸对箜若道,“我要回去啦,你请我吃了糖葫芦,要不要去我家坐坐,请你喝茶。”   “不坐了,”箜若又捏一捏他的脸颊,笑融融回道,“若有缘,以后还会再见的。”   “也是......”他闻言有些可惜,却觉得这话有道理,摸一摸脑袋又同他道别,“那我走啦......对了,我叫魏林,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我叫箜若。”   小孩笑嘻嘻地记下这名字,同他挥手告别,心情愉悦地哼起小曲儿,蹦跶着行远。   箜若站起身来,望他离去,直至混入人群之中再难寻觅。   回过身去,瞧见尧安还在原处等他,看他已说完了话,便行上前来牵住他的手,笑道:“聊得愉快?”   箜若点点头:“很是愉快,这一世的掌门,与以前大不相同。”   “嗯?”   “性子外向,还说以后要考状元。”   尧安低低一笑,问他:“所以你刚才对他施了一点儿术法,是要助他?”   “不过是点开了聪慧,让他更为聪明,也强他运道,保家中平安富贵。”   “如此甚好,掌门之恩算是报得一二。”   “嗯。”箜若心下满足不已,转身与这人回去。   走着走着,却是往更为热闹的地方行去,箜若一时不解,便听尧安笑道:“来都来了,怎能就这么回去了,嗯?”   难得腾出几日空闲,前往人间,当然要惬意游玩一番,才可谓值得。   这番心思毫不遮掩地浮在面上,箜若看得分明,轻声笑着用手指挠一挠他手心。尧安被挠得微微作痒,借着衣袖宽大,便也如此弄他,两人俱是憋不住笑意,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边走着,一边声声笑起来。   便恣意游玩一番罢。   曾以为此时已是一身轻松,可以潇洒走遍五界;怎知龙太子转身作了龙王,诸事缠身。   如此境况下偶尔忙里偷闲,竟也别有一番滋味,同样是欣然不已。   想来只有一个缘由——身边相伴之人是心中挚爱,忙与不忙,便都觉得满足。   不觉感慨,想这上天真是不薄,允他二人相守。   人间艳阳铺地,一路缓缓向前走着,尧安与箜若相视一笑,脉脉含情。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喜迎完结~ 此文灵感源自基友的一个群,谢谢基友无私奉献。 喜欢的大宝贝、小宝贝们请你们收藏起来,评论起来,包养起来,微博关注起来好不好辣!!!!!! 好好好!!! 祝大家新年快乐>3<~ (番外什么的,也许......会有?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实在是无语】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